甚至,谢无声就此打住,不敢再往下回忆一点,他侧头去看身旁的人,妄图从沈厝一丁点肢体反应中揣测出对方此刻的心情,看他是否还能在对方身边多停留一刻。
如今他整个人都被沈厝捏在掌心,对方的一句话或是个眼神都能对他造成伤害,谢无声也更加谨慎的斟酌着在沈厝面前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只是此时他还没斟酌出个所以然,刚刚还在沈厝面前奄奄一息的谢寂,就撑着床头理直气壮,俨然一副正宫的姿态质问他:“你之前还刁难过沈厝?”显然他也听到了徐娘的话:“沈厝,你说他是如何欺负的你,就算魂飞魄散,我也定然为你讨回个公道。”
谢寂说要和谢无声拼命,沈厝怎么敢火上浇油,闻言立刻连连摆手:“误会,都是误会。”见沈厝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谢寂也没逼迫。
只面对谢无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的人,你比我先遇到了,不好好如珠如宝的捧着护着,你竟然还伙同他人欺负他,他爹的,要不老子打不过你,现在就把你当场碎尸。”
罕见的谢寂骂了一句不好听的话,他是真真心疼坏了,哪怕已经得知自己只是谢无声的一部分魂魄,他的整个存在和人生不过是一场笑话,一场祸世的阴谋,甚至还因此伤害了他喜欢的人,那些自己被愚弄的恨意,也不及此刻听到有人对沈厝半点不好愤怒:“这十三年,我在,在他那的时候,连个小伤口都舍不得在他身上出现,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把人从瘦瘦巴巴的养到现在莹光如玉的样子,现在倒好,我只走了几天,人被你养成苦命小孩了。徐娘一个凡人都敢在你面前为他鸣不平,可想而知你做了多少坏事来欺负他!”
他看着沈厝这段时间因为奔波,过分苗条起来的四肢,还有被太阳晒黑的脸庞,更是心痛到无以复加,就连旧帐都翻了出来:“当初就算是在无量峰,面对你那群捧高踩低师兄弟们,我也压着性子虚以委蛇,就是怕他回来以后连个嘘寒问暖的朋友都没有,觉得这世间无人肯待他好,恐生难过。”
谢寂与谢无声都知道,在他没到来之前,沈厝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其实无量峰的师兄弟们并没有谢寂说的那么不堪,只是他身处沈厝的位置,遭受了许多白眼冷落,在一切还没好起来之时,对着谢无声这个罪魁祸首的不满,也一同来牵连到了同门而已。
“你倒好,那群白眼狼们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你倒是先把人给欺负透了。”除了那一句,谢寂再怒也看着沈厝的脸色,没再说出什么可能也伤到对方的话。他尽量不提从前,可现在从过去蜿蜒而出,他又避不开。
谢寂真是气极了,就像是天下所有人“我自己都舍不得给一点委屈的人,出门在外竟然被人狠狠践踏”了的怒气,命在旦夕竟然还能撑起半身,对着谢无声破口大骂。
他顶着和谢无声一样的脸,因着胸口受伤,衣衫半褪,露出莹白的肩头,刚刚打架早就被打散了发髻,水淌似的乌黑长发搭在上面,大概是因为谢寂是魂魄凝体,之前受了雷罚的皮肤一丝伤疤都未留下,此时在沈厝面前黑的黑,白的白,一时之间竟灼伤了他的眼。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谢无声,因着怒气面色绯红,像是迎着风雨,下一秒就要在席卷中破碎的娇花。
谢寂骂了半天,见谢无声默默听着,一句也未反驳,心下立马打起鼓来,不知道他这心思诡谲多变的本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转头一看沈厝也站在他床边,一言不发双眼直愣愣的瞧着他,满眼的惊讶。
谢寂咯噔一下,当即就反应过来了谢无声的计谋,此人果然是一肚子坏水,他们两人在沈厝面前都算不得好人,尚且还能公平竞争,可此时他当着爱慕之人的面,口不择言的对着敌人一通辱骂后,沈厝必定会对他的印象更加差劲,而谢无声这狗东西只要静观其变,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赢了这场无声的战争。
真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招啊高招!
想明白了的谢寂“哎呦”一声,便捧着自己的胸口歪在了床边,无力的手腕搭在床边,被床沿空荡荡的架着,因力的作用微微晃动,像是夏日浮在池塘上的浮萍,被鱼儿轻轻一啄,便要歪入水中。
他侧身依靠,散乱的长发被压,露出一小截脖颈,上面斑斑点点印着被谢无声不久前打出来的伤痕,此时经过一段时间,那些看不见的伤痕此时全都显现出来,青青紫紫的遍布在红肿之间,莫名的有种凌乱之美。
被这样脆弱易碎模样,轻而易记勾的失神的沈厝,在阵阵呼痛中终于从神游中,勉力拽回了自己的理智。看见伤患便要关心的本能,让他立马过去扶住谢寂靠在墙背上:“先喝药,喝完药就好点了。”然后扭头示意谢无声将药罐中的药倒出来。
谢寂哪管谢无声愿不愿意伺候自己,他只半眯着眼,觑着沈厝的脸色,咳着血小心翼翼的为自己辩解:“我刚刚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咳咳,我只是,担心你,一时气急攻心,咳咳。”他咳的厉害,沈厝怕有什么暗伤伤了根本,连忙搭手给他把脉,还催促着谢无声抓紧把药端过来,在确定所有伤都被妥善照顾后才抬起头:“啊,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有点事走神了,没仔细听。”
谢寂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没仔细听?没仔细听好呀,没听才好。”一句话谢寂是血也不咳了,胸口也不疼了,甚至胆大包天的要去摸沈厝的手腕,准备放在心口上,再开始一场掏心掏肺的剖白。
沈厝验完脉就收回了手,疑惑的看着他:“这么快就不难受了?”他连内服的药都还没喂下,这伤就自己好了?
谢寂闻言立马又换了一副嘴脸,捂着胸口哀哀倒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更加往下扯了扯本就散开的里衣:“这里,这里还有点痛。”没摸到人,他便抬起手虚虚的去够沈厝,好像天地之间旁人都不行,他只要沈厝一般。
沈厝只得再次回到床边,小心避开裸露在外的皮肤检查伤处,甚至还不解风情的拉过棉被盖在谢寂身上:“裹紧,别伤还没好,又感染了风寒。”谢寂眼泪汪汪的抱住被子,感动非常:“还是你关心我。”
谢寂如此情态,谢无声却反常的一言不发,只看着面前的两人,默默跟在沈厝身旁,自顾自的思考些什么。
谢寂一会冷,一会热,一会又嫌药苦,可怜巴巴的又要沈厝给他找糖吃,折腾来折腾去,一直折腾到月上西山都不消停,沈厝倒是顺着他,晚上用饭的时候还亲自喂了他一碗银耳羹,只可惜刚喂了两勺就被铁青着脸,看着他们你侬我侬了一下午的谢无声劈手夺过,从牙缝里挤出句:“我来!”
谢寂的脸色没比他好到哪去,也死死的闭住嘴唇挤出句:“不用你。”
一个勺子抵住唇,一个死咬着牙,一寸不到的接触地,两人都能角力起来,被喊来喊去一下午的沈厝看着这还没安静一刻钟,便又剑拔弩张起来的两人,幽幽来了句:“你们就是一个人,怎么还有自己同自己吵架的。”
谢无声与谢寂这时候突然显现出同为一人的默契,互相瞪着对方,异口同声道:“谁和这废物是一个人!”
连骂人都是一样的词。
沈厝乐了,他刚被折腾一下午也累了,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以后你们就不融魂了?”整个修仙界分魂离体的例子少之又少,就连生死关头去夺舍他人的魔头,也从未想过要提前分裂自己的魂魄保命,残魂不可能对抗历劫飞升,甚至心魔一劫都躲不过去。
这两个人要是不融魂,别说他不同意,苍梧乃至整个无量峰都得去剑修那借把剑,来逼着他们合体。
两人再一次默契的转开头:“谁会和他融魂!”又同时转过来:“你学我说话做什么!”两个一模一样的谢无声,说着一样的话,发着同样的脾气,却又不能真对对方做些什么,场景十分好笑。
沈厝也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入了无量峰的谢无声就再也没有如此幼稚的时候了,他这幅样子,竟让他莫名想起来幼年时对方对着他无理取闹的趣事,那时候他们两个都是小孩子,可沈厝每次看着谢无声的小脸都会觉得他太过可爱,甚至看着他怒气自己便消了,舍不得对他再发一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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