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律当时差点儿以为薛清极要嗝屁了,什么原身之类的都顾不上,抓住了医修按着他就让给薛清极治疗,医修好悬没吓晕过去。
没想到他那没形象的事儿被肖揽阳提起,立即就感觉到薛清极的目光扎在了自己脸上。
出门前妖皇还在嘲笑薛清极为了个公主抱害臊,这会儿风水轮流转,立马就到了自个儿头上。
“情急。”严律跟肖揽阳随意握了下手,心虚地含糊道,“别介意。”
肖揽阳一摆手:“这有什么好介意的,要换成是点子这样了我也得急疯了。”又看向薛清极,对着他也伸出手,“看你现在状态好许多了,这么下地走没事儿吗?”
他身上有些若有似无的药味儿,薛清极的鼻子微微皱了皱,看看他的手,只笑着点了点头。
这人天生就这不爱跟人亲近的脾气,严律见肖揽阳伸出的手有点儿尴尬,只能开口岔开道:“老棉醒了吗?我等会儿要上一趟山,洪宣的事儿还得了结。”
“还没呢,他服用了许多快活丸的产物——叫什么山神水是吧——只能先压着体内的孽气,随后慢慢治,”肖揽阳比董鹿先开了口,或许是觉得肖点星在严律的庇护下健健康康的没出事儿,所以这会见面,肖揽阳的态度比之前更亲近些,竟然主动接起话来,“对了,你们没喝那个什么水吧?”
薛清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严律已经到了老棉的房间门口,轻手轻脚地边拉开房门边回答:“那玩意儿正经人谁喝,也就老棉倒了血霉,被硬灌进去的。”
肖揽阳没再多说什么,只回头又看了眼薛清极,似乎是从他的态度里确认了并未服用山神水,这才又后退一步,留出门口的位置方便几人观察屋内的情况。
屋中只留了个床头灯,老棉没知觉的下半身贴着符纸扎着银针,正昏睡着。以前胖墩墩的身体这会儿已瘦到了严律认识他到现在的最“苗条”的模样,两颊甚至有些微微凹陷,手上扎了一针吊瓶,正输着仙门特调的补营养的药液。
见他呼吸还算安稳,身上的孽气似乎也比较稳定,没有蔓延的趋势,严律才松了口气儿,又眯了眯眼,看见床边儿的小沙发上还窝着个小孩儿,正是之前的那个叫林生的孩子。
“守庙的那个老太怎么样了?”严律轻声问。
董鹿神色暗淡地摇了摇头,那老太早就死了,只是成了山怪的一具傀儡,才让林生自欺欺人地认定奶奶还活着:“秽肢都长出来了。正发愁呢,该不该跟他说?”
“他心里应该早就有数,只是不想承认。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他知道一切总比一直猜测有了怨念要好得多。”严律顿了顿,又说,“把老太身上的秽肢和山怪留下的那些痕迹都清理掉,换套干净衣服再喊他去见最后一面儿吧。”
说着从兜里摸出皮夹子开始掏钱,这村里有丧葬棺材铺,他让董鹿找人去置办一身儿装老的行头,再联系本地的人帮忙处理后事儿。
“哪儿用您掏钱。”董鹿说,“我姥姥说了,你跟个散财童子似的没多少存款,能我们出的钱就我们出了,要么就老堂街出。”
肖揽阳也道:“肖家出,这毕竟是我们负责的地方。”
“他也算是妖族的,虽然稀薄的几乎认不出来,但也有妖族的血脉。”严律摇摇头,皮夹子里的钱不够,他又直接从手机上转了笔钱给董鹿,“我会把他接到老堂街,他家里人的事儿也得我来料理了。”
他这话说完,董鹿的面儿上浮起些许笑意:“我姥姥也说你的钱就是这么散没的。好吧,我先收下,马上找人联系这片儿干殡葬的。”
薛清极低声用古语道:“你又捡孩子了,我算是知道你为何活了这么久还这么穷了。”
他那会儿跟着严律在四处游历的时候,严律基本也是觉得什么他需要就直接买了,导致带的钱总是不够,还要钺戎千里迢迢过来送钱。
严律回头瞪了他一眼,等董鹿收了钱,嘱咐了几句让有事儿立马联系自己,又从肖揽阳嘴里问明白了已经异变的洪宣被暂时封在了什么地方,这才和薛清极一道走出村儿去。
山村到了夜里就十分安静,没有了山怪,村民们的晚上也终于变得普通寻常。
出了村又走了一段儿路,严律确认四周不再有其他动静,这才在薛清极的注视下化出原身来。
薛清极一瞧见雪嗥在月色下霜白如云的长毛便已露出了笑脸,他是真喜欢严律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显出原身的模样,抬手抚摸了一下严律垂下的头。
这笑脸和严律记忆中千年前还有点儿稚气时的小仙童一模一样,以至于严律将被摸了脑袋的不习惯给抛诸脑后,但还是正儿八经地严肃警告:“背你也就背你了,先说好,别逮着时机摸老子脑袋,拽耳朵也不行,你明知道妖的原身更敏感,别每回都搞这死出!”
约法三章把薛清极给逗乐了:“妖皇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哪敢违抗。”
严律鼻中发出一声压根不信的哼声,长尾一卷,把人给拉到了背上,一道光似地奔向山去。
洪宣被暂时封在了枯井附近,那片儿没什么人去,肖氏又留了人手看管,一时半会不用担心有什么变故,严律和薛清极也有时间找了出能看到山神庙的小山头。
薛清极以自己在六峰时修得堪堪及格的看风水的水平测算一回,觉得还算可以,一人一妖竟然用刀气剑气硬砍出了个埋人用的坑洞,这才又回到枯井找到洪宣。
没有了山怪的压制,洪宣的身体已彻底异变,之前被严律削去的秽肢又重新长出,已基本算是个有人类躯壳的孽灵,饥饿的本能让他逮着什么都往嘴里送,但因为四肢被仙门以符和针封死而无法活动,只能啃起了嘴边的草皮泥土。
“山怪估计到死都没想过,强留下的人会变成这样。”严律看着洪宣,嘴里的烟明明灭灭,“也怪我,以前应该多嘱咐它几句。”
他没想过自个儿带着薛清极那些傻不愣登的转世,和山怪比起来也没差多少。
薛清极却想到了,心中晦涩难言,但又有些撕裂般的喜悦,搅和在一起凝在心底,坠得他难受。他答道:“有些事情,哪怕是你说破了天,它不亲自撞破了头都是不会信的。”
哪怕前头有个撞得已经头晕眼花的严律,它也只当自己是个特例。
严律叹了口气儿,和薛清极一起将洪宣提起,带到了两人一起找到的那处山头。
洪宣的行为举止已经和孽灵无异,感觉到严律和薛清极身上充沛醇厚的灵力就想吞吃,被拉上了山头也只顾着徒劳地张嘴,对着两人做出啃食的动作。
严律将他放下,强推着他坐在地上,掰着他的脑袋给他指向山神庙的方向:“我俩给你找的地方就这儿了,你瞧一眼,那边儿就是山神庙。”
洪宣被掰着头强行看着远处,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
“你埋在这儿,也算是一直能守着它了。”严律道,“它的庙宇在此,也算到死都庇护着你。”
薛清极安静地站在一旁,负手而立,微微垂下眼来看着严律。
妖皇的模样和千年前送走一个个熟识时并无差别,悲悯,但果决。他一时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真的到了必须要走的那天,严律的表情又是怎样的。
原本已没有了意识的洪宣黢黑的眼眶中流出两行污浊泪水,顺着他树皮似的皮肤蜿蜒落下。
他留在人世最后的眼泪是流给山怪的,此后魂归轮回,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再见之时,又是否能再想起这一世留下的泪来。
“该走了。”薛清极低声道,“他本就被寄生,再这么哭下去,孽气上头又得啃地皮了。”
这人一辈子的好话大概都用在了严律身上,对其他的人多少都沾点儿阴阳怪气儿。严律也没跟他计较,站起身来点了个头,道:“我送你走。”
说罢抬手一记刀气贯穿了洪宣的脑袋,洪宣只扭动了一下,体内便烧起灼热灵火,不消片刻便将他烧成了一块儿焦炭,跌进已经挖好的坑中,体内缓慢地溢出些许破碎的光斑,比徐盼娣那会儿要少得多,也暗淡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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