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知道岑念安竟然也会有这么执拗的一面。
像是一头倔驴,只要认准了什么,就算前面是悬崖也敢径直往下跳。
他倒是很想劝阻对方,但是历史……不能改变。
这是他想要来看看艺人们的人生,而与系统定下的约定,不能作毁。
禅室内安静了好半晌,侍者又换上了一壶新茶,茶炉烧的热水滚烫,唯有咕噜噜烹茶的声音回响,试图打破此时这片寂寥。
好半晌后,岑念安才摇摇头说道:“多谢国师。国师所言,我会深思熟虑、好好琢磨,但身为乐国摄政亲王,我……的确很难下决心,抛弃我的子民。百姓乃国之根基、亦是国的希望,乐国能够继续延续下去,靠的并不是君王们的决断,而是百姓们撑起的天。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再试试看。”
这话落下,他再次艰难的站起身。
“这些年,感谢国师的教诲指导。”他淡声说道,“若无国师相助,我或许早就死了,断不可能在这朝堂当中苟活到了如今。此番若继续进谏,最后的结果恐并不如意,还望国师能原谅我的刚愎自用。”
他不祈求国师今后还能继续帮他,毕竟他知道国师所做皆顺应天意。
天意之内,国师自然会尽心尽力。
天意之外,国师不会对这世间的任何人或事有请。
所以他只是希望,国师不要怪他的不听劝阻就好。
国师闻言,冷哼一声,并未多言。
但岑念安也知道,国师想来是已经认可了这件事,只是不好直说罢了。
因此他并未追问,又闲聊了两句,便打算离开了。
府内还有些要务,都是有关于民之生计的大事情,他须得尽快处理……
于是赶在日落前,身体因被冻仍旧虚弱的岑念安,便同国师告别了。
国师仍旧未说话,淡淡颔首应下。
旋即在那抹身影于揽月台消失时,他这才启唇吩咐这侍者:“适才摄政王说好喝的那种茶叶,稍后打包个百八十罐的送去摄政王府上。”
侍者连忙应下了。
而国师则是仍旧望着不停的落雪,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或许下次再相见,便是大火中了。
-
回到摄政王府后,岑念安不顾伤痛,连忙处理起积压要务。
总管大太监早已经派人传来了圣旨,虽然因为有国师的出面罚跪免了,但是禁足却还是有的,府门前重兵把守,仿佛在看押什么罪犯。
府内也人心惶惶,奴仆们提心吊胆,做活计时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偌大的摄政王府,倒是徒增了萧瑟。
不过岑念安倒仍旧很自在,每日照常吃喝练剑学习,照常处理着要务,还时不时的写着奏折,遣人给皇上送去。
无聊了就和府中奴仆们玩投壶射箭,以此消愁解闷。
或是试图跳墙寻国师闲聊,只不过每次都会被拦下,然后再度被禁足。
这般日子,从初冬到春分日日如此。
他以为只要这样,兄君就能明白他所求所想皆为民,无半点谋权之意。
可是最后等到的,却只是一道圣旨,那圣旨上详明,他作为乐国摄政亲王竟有通敌叛国之心,弃全国子民不顾,只想一人快活……
那圣旨字字严苛,就仿佛岑念安真做过这些事似的。
圣旨来临的那天,岑念安甚至还在修改今年的计划。
他想要让乐国的百姓们能及时春种,甚至还想着等解除禁足之后实地看看,来为百姓们规划出更好的种植思路。
他坚信有朝一日,自己肯定能做到。
然而,君王无情,对至亲之人亦是。
当听到总管大太监将圣旨给读完后,岑念安垂下的婕羽无力微微颤抖。
原来他所坚持的,终究还是落了空。
他本以为至少……至少会有些改变……
想到这里,他蹙眉浅浅的合上双眼,“原来皇兄他……是这么想的啊。通敌叛国、只想一人快活……是这样吗?”
岑念安不知道自己怎么接下的圣旨。他只知道自己当天在水榭中坐了许久,久到婢女将茶水都已经换了好几拨,久到夕阳垂下、圆月也挂于正空。
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似乎是将人生都梳理了个遍。
最后的最后,他唤来了府内总馆,将奴仆们全都遣散了。
当府内重归寂静萧条时,他起身,望着那一轮清冷明月,内心闪过许多话,可是最后,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膝盖处被冻伤的位置还隐隐作痛,他站了许久,这才淡声开口:“国师大人,果然事实,还是如你所说的那般啊……”
“我此生夙愿便是以此身献于万民,然而事到如今……”
“抱歉没能听从你的劝导,但是……我并不曾后悔。”
摄政王府很快便燃起大火,火光冲天、势不可挡,就仿佛想要瞬间将此处吞噬殆尽似的,不想留下一丝的痕迹。
府内水榭,烈火熊熊燃烧,如同能吞下人的火蛇。
岑念安则是平静的坐在水榭凉亭之中,他垂下眸,细细品尝着国师之前送来的上好茶叶,尽情享受最后的时光。
火苗很快就窜到了他身上,攀爬向上、逐渐热烈。
最初的镇定已经烟消云散,他身体开始不断痉挛,最后竟然连茶杯都已经完全捏不住了,琉璃茶盏坠落在地上,茶水四溅,却也只是饮鸩止渴般可笑,随即化作氤氲热气缓缓消散。
而这一切,都该在这场大火中消散的。
岑念安死了,可……又好像没完全死。
他飘在半空,能看到自己那已经快要烧成煤炭般蜷缩的躯体,能听到府外奴仆们悲怆的哀嚎,还能闻到桌子上残留的茶香、萦绕在鼻尖。
他有些迷茫,思绪也无比混乱,仿佛在逐渐的忘却什么。
直到下一瞬,他在仍旧熊熊燃烧的火光当中,看到了一抹身影缓缓的走来,如同是走进了一处平静的小院。
那,是国师。
国师穿着那身素色的丝绸长衫,白靴踏着大火残骸走来、周身还有火苗不断地对他张牙舞爪,可他却没沾染半点灰尘,就那么一步步的走向了水榭的凉亭,旋即稳稳的停住了脚步。
望着地上蜷缩着的‘人形煤炭’,他神色没有半点的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旋即轻叹了口气。
岑念安想:看来如今国师对他,已经是失望透顶了吧……
然后很快,他便瞧见国师弯腰,用那双从不曾沾染半点凡世污秽、可掐指断天象人祸、提笔绘制符箓的手,敛起了他那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小心细致的将其收了起来。
国师的素衫之上,自然也粘上了些许的灰烬。
但他却视若无睹,淡声道:“身为皇族,世事难自定。”
“愿在千年之后,你能拥有自己的亲朋,去逍遥快活。”
这话落下,岑念安觉得自己的意识陡然开始变得模糊。
他觉得自己这次似乎是真的要死掉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望着国师缓步离去的背影,道——
“抱歉,谢谢……”
第103章
“好奇怪的狗!它怎么没有尾巴啊?”
“打它也不喊, 这样的狗能看家吗?”
“赶紧扔了吧,既浪费粮食又没用,白送给别人都没人要!”
“晦气, 看它长得好看才捡回来的,没想到是个吃白食的!”
“哪天再去邻居哪里要一只回来吧,这只别留着了……”
冬雪正在消融的早春, 在棍棒声中, 一只身上沾满了血迹的小狗被人残忍的扔到了冰冷的湖水中,身上的污垢血迹也迅速的蔓延开来。
它忍不住的瑟瑟发抖,想要逃离着,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望着将它扔掉的那人, 望着前天才刚刚将它捡回家的那人, 它的眸子中有一丝的不解和难过闪过, 旋即泪水无声的落下,如颗颗珍珠。
正当它觉得自己可能要死掉的时候,一双糙手将它给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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