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石,真不是什么随处可见、随手可得的石头。
孟彰还在沉吟,罗学监已然上前一步,自然地从史磊史先生手上接过那半块阴山石,转身交给孟彰。
“阿磊他们的一番心意,阿彰你就莫要拒绝了,收下吧。”
孟彰看了看罗学监,又看看史磊史先生等人,最后双手接过了那半块阴山石。
“彰,多谢诸位先生。”
阴山石触手生寒,几乎能将人魂体整个冻结。但就是在这样的森寒之中,孟彰却觉出了几分别样的安定闲适。
魂体正在被缓慢洗涤……
不愧是阴魂所渴求的至宝之一。
孟彰转手,将这半块阴山石收入了他的随身小阴域中。
史磊史先生先自笑了起来。
“好好修行,好好进学。”他对孟彰、也对王绅谢礼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叮嘱道。
孟彰同王绅、谢礼等小郎君小女郎们一道,郑重应声。
话已道尽,史磊史先生收住话头,站直身体凝望着不远处高大的太学牌坊。
牌坊上“太学”两字仍旧端正雅重,与他初见时候并无丝毫分别。
史磊史先生朗笑一声,对罗学监、蔡邵黄等诸位先生拱手:“后会有期。”
罗学监、蔡邵黄等诸位先生也都还得一礼,看史先生洒然转身,坐上了侧旁等候着的马车。
车夫扬鞭,驾着马车转头远去。
罗学监看得一阵,到那驾马车彻底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他便侧身,对孟彰、王绅、谢礼等一众童子学的生员道:“走吧,你们也该回学舍里去了。”
孟彰跟在罗学监身侧,转身也往太学里走。
蔡、邵、黄几位先生护持在他们这群小郎君小女郎的侧近。
直到彻底走入了太学的范围,孟彰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从长街尽头某一处投落过来的尖锐目光不甘地瞪了太学那高高的牌坊,骤然消失不见。
孟彰抬头,看向罗学监。
罗学监见他望来,先是笑了笑,然后道:“日后来往学舍时候,也要多小心些,莫要轻易落单。”
孟彰低头,对罗学监无声一礼。
阴山石对于孟彰这样的阴灵来说,是难得的宝贝。可孟彰现下的修为太低,无法完全开发出阴山石的妙用,所以他也只随身带着,用自己的气机逐渐浸染,待日后再来处理。
就这块阴山石而言,他也确实不需要担心其他,尽可以随意。
毕竟,这块阴山石是史磊史先生特意拿出来给孟彰做赔礼和谢礼的,在送过孟彰的时候还先经过了罗学监的手,孟彰不必担心这块阴山石上头是不是封存了什么布置。
自这一日开始,孟彰在童子学里的生活便真正平静起来。
王绅、谢礼、庾筱等这一众高门嫡支子弟大约是真的想明白了,再没有特意拉着孟彰要跟他交好;李睦、明宸、林灵这些道家法脉子弟也甚为安分。
只不过……
孟彰心里明白,李睦、明宸、林灵这些道家法脉子弟们的安分,与王绅、谢礼、庾筱这一众高门嫡支子弟的消停,是不同的。
李睦、明宸、林灵这些道家法脉子弟们还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的安分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但孟彰并不理会。
这帝都洛阳并不是道家法脉的地盘,纵然这些道家法脉子弟别有打算,可他们真正想要在这帝都里做些什么,也不容易。
帝都里的这些高门大家,可都紧盯着他们呢。
学舍里的生活平静,学舍外的生活也同样甚有条理。
阳世天地安阳郡那边,有孟昭、孟显、孟蕴继续筹谋该如何帮助孟彰在安阳郡中禁绝五石散的事情;阴世天地的安阳孟氏族里,也有孟庙在为这事奔走。
阴世现今不过初初看见端倪的旱灾,孟家之外有谢远奔走、希望能积攒到更多的符箓库存;孟家之内则有各级管事层层梳理……
就短时间来说,也用不着孟彰太过操心。
是以孟彰轻易便撇下这些杂事,专心修行。
他资质原就卓绝,种种修行资粮也都充足,无有短缺之虑,何况早先时候,他便有将要完成化气境界修行的感觉了。
如今专注修行,那种感觉自然也就越发的明显。
这一日,孟彰从童子学里归来,简单问过一遍孟府里的事情后,便入了月下湖的修行阴域,在白莲莲台上坐了。
银鱼里从湖底游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今日的不同,绕着他多转了几圈。
孟彰就笑。
“你们也发现了?”
为首的那尾银鱼尾巴稍稍用力,在孟彰眼皮子底下掀起一片漂亮的水花。
平静的湖面一时喧闹起来。
孟彰面上笑意加深。
他伸出手去,探入湖水之中,也接住了一捧水花。
“不错,”他道,“破境就在今日了。”
银鱼们定定看着他,黑亮黑亮的眼睛在湖水里格外的明净。
孟彰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时沉默。
“……如果,如果不会影响到你们根基的话。”他道。
银鱼们欢快地甩尾,又绕着孟彰坐着的这座白莲莲台转了几圈。
孟彰暗自叹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今日它们渡他,来日他渡它们,也就是了。
孟彰定下心神,收回手。
“我要修行了,你们自去吧。”
银鱼们也都安静了下来。
孟彰再看得它们一眼,手上结印自然而然放在膝上,双眼垂落,一念守持定境。
随着他心意内守,孟彰魂体之中,一缕缕精纯精元被磨练化开,化作丝丝精气转出,游荡过孟彰魂体周身。
攀上天穹正中的苍蓝阴月垂落月华,洒满了整个月下湖。然而这些月华又受孟彰气机吸引,聚拢在孟彰身侧,披了孟彰一身。
朦朦胧胧的月华与这湖上长年笼罩着的水雾一同,将孟彰整个笼在中央,薄薄雾雾,竟不似阴世,而像是处身云海天宫之中。
孟彰无知无觉,仍自沉定心神,化炼魂体之中的精元。
不知过了多久,有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似是近在身前,又像是远在世界的彼端。
听得这一阵拨水声,月下湖里静默等待的银鱼们一阵激动。
它们也用力甩动尾巴,拍打着水浪掀起一阵阵水声。
朦胧的月华与水雾之中,悄然无声多出了一片若隐若现到底玄妙法理。
这片法理渐渐展开,将整个月下湖都给囊括了进去。但直到另一片如真似幻的世界铺展开,那片法理方才显出一点影子。
梦。
这是梦的法理。
银鱼们一直沉在水里,睁着黑亮的眼睛看那属于梦的法理展开。直到法理开始凝实,它们才从湖水中探出身体来,看另一片几乎与它们重叠的世界。
看那世界里的银月,看那世界里的青莲,也看那世界里的黑鱼……
黑鱼们也似乎已经在等着它们了。
见得湖水中露出半个头的银鱼,黑鱼们也从湖水中深处半个身体。
银鱼、黑鱼相互对视着,少顷后,两个鱼群同时甩尾,在各自的湖水中一拍,使力跳起。
裹夹着一身水气,银鱼、黑鱼鱼群撞在一处,又各自跌落。
但在两方鱼群碰撞的那一片地界,实与虚两种气机碰撞、交汇,竟然化生出一缕缕奇妙的法理来。
落在湖水里的银鱼、黑鱼见得那些法理,同时默契转身,吐出一颗颗气泡。
气泡载沉载浮,轻飘而脆弱,仿佛一触即破。
可这些气泡飘飘荡荡,竟带着那些法理落向了坐在虚实两方世界中央的孟彰。
孟彰仍自盘膝坐在白莲莲台上,无知亦无觉。
裹夹着玄妙法理的气泡撞在孟彰身上的那顷刻间,便即破碎。但那些玄妙法理却像是露水落向了植株的根系,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孟彰的魂体之中。
孟彰似乎汲取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但在他的本源梦境世界里,那叶原本只是平常的、载着孟彰的扁舟,舟木上隐隐有龙纹显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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