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
祝鸣回答得却很爽快:“但我知道,至少现在不是协议的关系,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不再需要打着无关的幌子,这让我感到很轻松。”
指尖将项链尾部的金属环扣解开,席羡青的眉头蹙起,他知道祝鸣说的是实话,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回想起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席羡青的耳根便发烫到想要将一切记忆抹除。
他绷住脸,指尖收紧,调节好链条的长短,松开了手。
祝鸣也顺势重新仰起脸,用手抚摸了一下调节好的项链,两人的视线紧接着在空中交汇。
神情像不在意似的,席羡青问:“那你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想好?”
祝鸣也不说话,手指轻轻摩挲着落在锁骨上方的指环,手边的白狐抖抖尾巴,一人一狐,若有所思地抬眸望向席羡青的脸。
席羡青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仿佛心里那点想法全都被窥了个透。
半晌后祝鸣微微笑起来,朝席羡青招了招手。
席羡青抿了抿嘴,将头凑近。
“等你好好地画完稿、认真地完成最后一次考核之后。”祝鸣微微歪了一下脑袋,轻快地在他耳边说,“我就告诉你我的答案。”
祝鸣就这么用“答案”作为诱饵,将席羡青悬在了这个位置,使得他不得不好好地继续进行考核。
席羡青知道祝鸣这么做的出发点是好的,可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也是肉眼可见的百般不满。
直到祝鸣说了一句:“后半段的考核,我会全程监督并陪伴你。”
席羡青才像是漫不经心地说:“可以。”
“但在正式动笔之前,有一个人……我想去见一下。”他说。
六区,私人茶室的门口。
衣着简朴、背着双肩背包的年轻男生走进茶室大门,低着头,轻声问道:“请问席先生在吗?”
服务员引领着他向包厢走去,男孩重新垂下了眼,在后面跟着,他身后的梅花鹿怯懦地环绕四周,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脚步。
对于席羡青这次的见面请求,阮悯原本是不解的——他已经将作品的制作机会转让给了秦惟生,而据他所知,席羡青和秦惟生已经完成了一次会面。
然而包厢门打开的瞬间,阮悯盯着席羡青身旁的人,如遭雷击般地僵在原地:“你,你是……”
祝鸣用手支撑着餐桌边缘,缓缓站起了身,温声道:“阮先生,幸会。”
阮悯的肩膀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视线下滑,难以置信地望向祝鸣的双腿:“你的腿——”
“那时候我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住院的时候,每周都会收到一份匿名的营养品和鲜花。”
祝鸣的视线落在阮悯的身后,轻声道,“护士小姐和我说,对方执意不肯留下姓名,只知道他的精神体,是一只梅花鹿。”
阮悯的身子悄然一震。
“阮先生,你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坐下来,和我们喝一杯茶。”
一旁的席羡青开口道,“我们只是想要知道当时的真相,我们也知道,有些事情……或许并不是出于你的决策。”
阮悯的手攥紧了背包的肩带。
他的神情看起来是十分局促不安,甚至是想要逃离的,但是过了许久,却吐出一口气,重新低下了头,在两人的面前坐了下来。
“你们问吧。”他轻声地说。
祝鸣盯着,良久后只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秦惟生为什么要这么做?阮悯为什么甘愿做提线木偶?这一切又究竟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许久,阮悯才重新抬起了头。
“祝先生,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医考满分,对于像我这样天赋平庸的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近乎微不可闻:“我的分数离满分足足差了40分,但这个分数已经是我复读了一年,呕心沥血、日日夜夜煎熬后的最好结果了。”
K大、U大和T大三大学校被人称为“首席的摇篮”,是所有七区人从小的梦想。阮悯擦边考上K大的那一年,妈妈给他做了一顿很丰盛的菜,哥哥还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
蛋糕上面用巧克力淋着歪歪扭扭的“祝未来七区首席前途无量”,其实这仅仅是一句美好的祝愿,那时候的阮悯,对前途是充满期望的。
可是来到人才济济的K大,阮悯才发现天赋不过是最基础门槛,努力更是不值一提的加分项,太多天赋异禀的、背景雄厚的人将他淹没,每个人都在为首席这个目标努力。
他或许是一颗光泽还算不错的珍珠,可是丢在千万颗熠熠生辉的宝石之中,他的价值变得不值一提,他被衬托得不再耀眼。
他逐渐适应了自己的平庸,也接受了自己这辈子触碰不到首席的事实。他安慰自己,至少他在钻研喜欢的事情,那么就已经足够了。
直到一天深夜,做完最后一场实验的他疲惫不堪地转过头,看到了微笑着站在身后,上下打量着他的秦惟生。
秦惟生是K大精神体异常研究所里最炙手可热的导师——他手下的学生太多,阮悯自从加入团队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组里资历深厚的副导师对接,很少能有和秦惟生直接对话的机会。
那天,秦惟生和他聊了很多,阮悯讲述了自己原本的抱负,秦惟生也看出来了被消磨的他意志,倾诉到最后,阮悯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秦惟生全程一直用温和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一直到最后,他声线柔和地开口道:“阮悯,你想不想做七区的下一届首席?”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为什么是我?有很多优秀的师兄师姐他不去选,偏偏选择来栽培我?
阮悯视线的焦点落得很远,“后来我才明白,一个傀儡唯一需要做到的就是足够平庸和懦弱,而我是整个实验室里,最符合这两点特质的人。”
他的脸色苍白到近乎没有血色:“他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听他的话就好。”
“他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把我堆砌包装成了一个首席应该有的样子。”
阮悯的声音轻到近乎微不可闻,“师姐师兄做好的课题,他直接就将我的名字安到了第一作者,完全不在乎那是别人的心血,也全然不关心我会别人被怎么看;测试出来的有骨毒性的药物,他也可以随意地修改临床上的数据,反正同一个领域内审稿人都是他的亲信。”
席羡青眉头紧锁:“为什么不举报他?”
阮悯没有说话,祝鸣望着他的脸:“有人举报过,但是没有用,对吗?”
良久,阮悯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没有用,而且会将自己的前途也一并葬送。”
阮悯扯了扯嘴角:“所有人都被他压榨,可是所有人又都不敢怎样,因为他已经在研究所内只手遮天,而光是考进K大便已经让我们拼尽全力,太多沉没成本和时间投入在课题上,谁又有精力和勇气再从头开始呢?”
“所以,首席竞选的最后阶段,他开始采取那些不光彩的手段时……我没有能力和资格说上哪怕一句话。”
阮悯轻声说,“当时我面对的竞争对手,天赋不够的自不用提,旗鼓相当的……秦惟生也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他们下台。”
“先是挖掘学术污点,挖掘不出,就引导他们犯错,总有人守住不诱惑,总有人不是完美无缺。”他顿了一顿,抬头看向了祝鸣:“可偏偏你……”
可偏偏祝鸣干干净净,偏偏又那样聪慧,秦惟生近乎束手无策,最后便只能采用最令人不齿的手段。
祝鸣没有说话。
他静默良久,问:“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你推成首席,而不是选择自己来坐这个位置?”
阮悯的嘴角一动,良久后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意:“因为他当不了。”
席羡青和祝鸣两人一愣,但阮悯却只是垂下眼,摇了摇头,并没有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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