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律师[星际](27)
“这部分数据会有误差么?”
陈摇了摇头,“不会,提供到痕检部的足迹信息非常清晰,不会有误差,唯一有可能有误差的是鞋跟厚度。”
“误差值是多少?”
“上下浮动0.05厘米。”陈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这个误差值并不足以影响鞋印的分析结果,太小了。”
顾晏:“确定只有这点误差?”
“非常确定。”
顾晏点了点头。
控方律师卢:“……”
不知道为什么,顾晏一点头,他就开始莫名心慌。一般而言,把足迹单独拎出来说时,询问的内容大多会集中在根据足迹判断的嫌疑人身高上。
如果真的询问这一点,卢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因为身高本就存在一个误差范围,不管陪审团还是法官对这点早就知道,所以在庭上绕着这一点做文章并不会产生什么冲击性,也很难让人动摇。
结果辩护律师居然只问了鞋跟?
这是什么鬼问题?
顾晏又一脸平静地抹了一下播放控制器,这回全息屏幕上终于显示了他和燕绥之在这几天里收集的新证据。他在众多监控录像视频中挑取了第一个,也就是羊排店那家的录像,直接将进度条拉到了23号晚上7点55分的位置。
整个法庭的人都仰着头,看着录像上一个人的头顶出现在吉蒂·贝尔家的窗户里,因为水汽的遮挡模糊不清。
顾晏按下暂停,然后将这个录像直接植入旧城区立体地图中。
他把地图调成横截面模式,途中,羊排店中的红点代表着摄像头的位置,吉蒂·贝尔家的红点代表着案发时候嫌疑人露出的头顶。
“感谢现代科技。”顾晏依然一脸平静,“地图上所有距离都有标注,痕检官,我想你完全可以根据图上的这些数据计算出来,这位嫌疑人的身高需要多高,才会在这几个障碍物遮挡的前提下,露出这部分头发。”
事实上根本不用人工去计算,在地图界面下,只要选取那一点,轻轻敲下按键,就会自动得出那个数值。
陈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证人席上的播放控制键,屏幕上代表嫌疑人的红点一跳,旁边多出一个标注数值:“182.3厘米,误差值上下浮动0.2厘米。”
顾晏垂下目光,挑出约书亚·达勒的身份资料,以及被羁押在看守所的登记信息。
“我的当事人约书亚·达勒,净身高176厘米,这是看守所的测量数值。”顾晏抖了抖仿真纸页,凉丝丝地道:“即便加上足迹鉴定表推断的鞋跟高度,也远不到182.3厘米。”
“请问,是看守所的数据作了假,还是足迹鉴定表作了假?”
陈:“………………”
他还能说什么?他什么也说不了,一切能想到的诸如误差之类的话,全部都在之前的询问里被顾晏堵死了。
全场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五秒钟后,爆发了比之前更大哗然之声。
被逼仄的玻璃罩着的约书亚闷了两秒,腾地坐直了身体,茫然地看着顾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在这种茫然中飘荡了很久,等到心脏找到着落,五感终于回神的时候,法官已经绷着脸敲了法槌,不得不在事实和压力的推动下,请陪审团给出裁决。
“所以,女士先生们,你们有答案了么?”
莫瑞·刘看着陪审团,沉声问出这句话。
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高高的陪审席上,约书亚感觉自己周身都凝固了,这辈子从没有这样紧张过,他的整个人生都要压在这个答案上了。
陪审团团长在寂静之中点了点头,“是的,我们有了决定。”
莫瑞·刘:“有罪,还是无罪?”
屏息之中,团长沉稳的声音在庭上响起,足以让法庭的每一个人听见——
“无罪。”
当庭释放。
第30章 归程(一)
“当庭释放。”
这四个字像是附了魔咒, 一锤子将约书亚·达勒的灵魂砸飞了。
他从天灵盖懵到脚趾头,瞪着眼睛在被告席上站了很久。
等他再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一身汗湿。他就像一个背着厚重石碑匍匐前行的苦旅之人, 在被掀掉负重的瞬间, 突然精疲力竭。
他很高兴, 特别高兴,高兴得恨不得冲过去抱住自己的律师吼上两声。
但是他莫名忘了该怎么说话。
走完所有程序, 签完所有的字,顾晏回到辩护席边收拾东西, 顺便把肿着腿的某位皇帝架回宫。
皇帝桌前摊着的纸页还没收,顾晏不经意间又瞥了一眼, 发现纸页上多了一只鳖, 鳖壳上龙飞凤舞地标着法官的大名——莫瑞·刘。
顾晏:“……”
演实习生演得一塌糊涂,在法庭上给自己律所的“老师”乱评分, 还拐弯抹角地骂人家法官老王八。
什么叫大写的肆无忌惮,这就是了。
燕大教授以前也是这个德行,平日在外人面前总是风度翩翩优雅从容地装大尾巴狼, 到了直系学生面前,那层皮就兜得不那么严实了。
比如同样糟糕的成果论文在他手里过最后一道关卡, 其他学生批的是“已阅, 格式欠妥”, 到几个直系学生这里就成了“放屁,狗啃的格式”。
这在学生口中流传为“又一种表达亲近的方式”,见鬼的是不但很多人信, 还有很多人真情实感地羡慕顾晏他们这几个“院长亲近的学生”。
那时候的顾晏觉得他们大概有病。
现在……
现在顾大律师打算找时间给这位“实习生”加强一下素质教育。
“站得起来么?”顾晏收好光脑,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燕绥之也收拾好东西,把鬼画符一样的纸页就地删除,扶着桌子边沿站了起来,“还行,坐久了有点麻。我现在有点庆幸跟的律师是你了。”
“嗯?”顾晏随口应了一句。
“你不说废话速战速决。”燕绥之冲他晃了晃伤脚,“换个喜欢长篇大论搞演讲的,我出了法庭就可以去医院截肢了,比如对方律师那样的。”
顾晏:“……”
好,一场庭审从法官到双方律师,一个不落都被他点评了一遍。
“别展览你的脚了,我去叫车。”顾晏一脸冷漠地收回目光。
酒城这边叫车不太方便,法院就更不方便了。尽管律师被允许带光脑和智能机进法庭,但是信号和网络方面都有限制。顾晏翻了一会儿智能机的全息屏,冲燕绥之交代:“在这边等一会儿。”
说完他便先出去联系车了。
燕绥之当然不会真的老老实实呆在座位上,那太傻了。
他的脚还不至于到完全没法走路的程度,忍一忍还是能保证一个正常姿势的。他等那股麻劲儿缓过去,不紧不慢地穿过三五成群纷杂的人,走到被告席旁,敲了敲玻璃。
“雕像小朋友,你打算在这里展览多久?”
约书亚·木雕·达勒终于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全场只剩他一个人还保持着“起立”的肃然状态了,整个法庭都空了一半。
“都走了?”约书亚·达勒喃喃问道。
燕绥之点了点头:“你可以从这防弹玻璃罩里出来了,顾晏去叫车了。”
约书亚·达勒从专门的通道兜了个大圈,跟燕绥之一起走到了法院大厅。
站在台阶前等顾晏的时候,约书亚·达勒终于从梦游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他两只手垂在身侧,拇指不自觉地捏着其他几处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犹豫了一会儿后,他冲燕绥之道:“嗯……谢谢。”
燕绥之笑了笑,“你在这酝酿了半天紧张兮兮欲言又止,就是为了憋出一句谢谢?我倒是不知道这两个字这么让人难以启齿。”
约书亚脸涨得通红,辩解道:“我不常说这个。”
“你还很骄傲?”
约书亚:“……”
他被燕绥之堵了两句,又开始涨红了脸欲言又止酝酿下一句。
这回他憋了一分钟,终于道:“还有当初在看守所,我对你们骂的那些……对不起。”
燕绥之点了点头:“行了我听出来了,这三个字你也不常说。”
约书亚:“……”
不远处顾晏叫好了车,转身正要往回走,结果一抬眼就看见了他们两。
燕绥之隔着马路冲顾晏抬了一下手
约书亚跟着他一起慢慢朝马路那边走,看着顾晏的方向,感叹道:“他很厉害,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厉害。”
任何人经历过类似“命悬一线”的状态又被人力挽狂澜救回来,都会对那个人产生极度的感激和崇拜。这种事不论是燕绥之还是顾晏都见过不少。
燕绥之看着顾晏的方向,笑了一下:“嗯,是很优秀。其实你刚才憋了半天的两句话,更应该去跟他说。”
约书亚这根棒槌居然认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是在你这里练习一下。”
燕绥之:“……”
好在这棒槌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话很让人手痒,又及时补了一句,“而且你帮我成功办了保释,我也应该对你说。”
燕绥之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没好气道:“别补充了我不听。”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小鬼,走到了顾晏叫的车边。结果就见顾晏冲旁边的墙角抬了抬下巴。
“怎么了?”燕绥之跟着看过去。
这才发现有一个瘦削身影正插着兜站在墙角,低头踢着脚下的碎石子,然后假装不经意地朝这边瞄一眼。
不是别人,正是吉蒂·贝尔的侄孙切斯特·贝尔,燕绥之这一条肿腿就是拜这熊玩意儿所赐。
约书亚一看见切斯特就浑身紧绷,矛盾的情绪都被他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他看起来想给切斯特两脚,又想拽着他解释一句“不是我干的”,还想问问他“吉蒂·贝尔老奶奶怎么样了”。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站在那里,跟切斯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峙。
两人之间有一瞬间的剑拔弩张,然后年长几岁的切斯特抓了一下头发,放弃似的走过来,冲着约书亚欲言又止地憋了好半天,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说完,他就跟猛火烧了屁股一样,扭头就走。
走了没两步,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回来,有些狼狈地抓了一下头发,又对着燕绥之憋了半天,挤出一句:“对不起。”
那难以启齿的模样,活像要了他的命。
燕绥之哭笑不得,心说不管14岁还是17岁,这帮叛逆少年果然是猫嫌狗不待见。
切斯特对燕绥之说的这句对不起意思单一,很好理解,就是在给泼水的事道歉。而他对约书亚说的对不起,则要复杂很多……
对不起不该泼水伤害你。
对不起不该误解你。
对不起没有选择相信你。
……
约书亚·达勒没听见道歉的时候还好,听见这句“对不起”,他反而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莫大的委屈。沉冤昭雪如释重负后再也压不住的委屈。
他攥着手指,犟着脖子瞪着切斯特,眼圈却瞬间红了,硬是咬死了后槽牙才绷住了表情。
“诶?你别……”切斯特有点懵,又有点急,最后只能重复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