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鹤(69)
常嘉赐抬起眼皮,冷冷的瞪着他。
东青鹤像是没看到他的目光一样,无奈的问:“你要去哪里?”
“走,”常嘉赐言简意赅,向他伸出手,“我的宝贝还我。”
东青鹤紧了紧手臂:“我还没生气呢,你倒先气上了。”
这家伙没生气?
常嘉赐可不信,眯眼细细打量他,嘴里恶狠狠的:“状都告到你头上了,东门主难不成想徇私?”
东青鹤看着他,银辉的灯火下常嘉赐的眉眼比蜡烛更亮,跟两颗潋滟的小星星般:“你果然在外头。”
“你果然晓得我在。”常嘉赐不甘示弱。
两人对视片刻,还是东青鹤先笑了,他说:“未穷告诉过我。”
“什么?”常嘉赐莫名。
“蘼芜长老当初想对你用长眠针。”
常嘉赐瞪大眼,这家伙早知道?
“所以,我才让她给你做衣裳。”东青鹤又道。
“你猜到我会找她的茬?”常嘉赐冷哼,“你就不怕我弄死她们?”
东青鹤笑了,凑近常嘉赐的耳朵:“你要想弄死她们哪还容得金长老救助?”要晓得,以烈蛇的毒性,缃苔该是连片石居的门都出不去的,常嘉赐真的手下留情了。
常嘉赐听了却更气了:“你试探我?!”
“我只想让你自个儿消了气,而你……也算没让我失望。”东青鹤不顾常嘉赐的挣扎把人摁在了怀里。
“但你却让我失望!”常嘉赐急火攻心,“我若早知晓那女人之后还撺掇了徐风派来要我的命,她踏进片石居的第一步我就把她碎尸万段了!”
“这是我大意了。”
当时沈苑休和常嘉赐向那几个修士下毒手的事,青鹤门内的消息一直封锁着,除了日月星辰的长老外,其他人并不知道细处,东青鹤只想等一切查清再对外言明。没想到却被蘼芜知道了去,而徐风派等人今日会来,想必也是从她那里了解的消息。
“他们哪里要得去你的命。”东青鹤低声道。
“那可说不好,当日我看秋暮望也是想保沈苑休的,可过两天不一样要把他推出去任人鱼肉!”常嘉赐想到那本就只剩半条命的家伙,想必那时就该是他的死期了吧,这些人的话果然都不可信。
提起沈苑休,东青鹤也是有些郁色:“苑休不一样,暮望对他也是没法子了。”
“没法子?”常嘉赐睨他,“你可知那位了不得的秋长老对人家用了什么法子?”
东青鹤面不改色:“无论用什么法子,暮望都只是想让苑休道出他所行的目的而已。”然而磋磨了这么些时日却依然无果,沈苑休就是不可开口。
不管怎么说,对内沈苑休杀了青鹤门的前水部长老,东青鹤和秋暮望要给门内弟子一个交代,不然以后岂不翻天?对外,沈苑休所用的手法与幽鸩杀害万教主和羊山派掌门一样,未免有所牵扯,他们也要给人家一个交代,而且沈苑休早有旧恶在前,此番故态复萌,能拖到现在才处理已是不易,东青鹤就算想保人一时也寻不到借口了。
察觉到东青鹤深意的目光,常嘉赐长眉一拢,不快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沈苑休想干嘛!”
想到那老是苦大仇深的人,其实常嘉赐也有些好奇,那北斗七星阵可催生出几乎能等同于混沌雷击的巨力,显然沈苑休是为得到那样的力量才拼命要搞出这阵,为此不惜弄得自己半死不活。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听说他以前的修为十分高强,若他好好修炼,过个千儿百年,也许就能达到这般的地步,他何必如此急功近利呢?
常嘉赐看向东青鹤:“他当年为何要杀秋暮望?”
第七十三章
常嘉赐问完, 却没有立时听见东青鹤的答复, 只见对方容色迟回,似有难言之隐般。
常嘉赐撇嘴一笑:“看来名重天下的青鹤门有家丑不便于我这‘外人’知晓, 也罢。”
说着就要一把拂开东青鹤的手下床去拿自己的包袱, 结果屁股还未从床榻上抬起就又被东青鹤给搂了回去。
“倒也不是不可言说……”东青鹤把常嘉赐半摁在原地解释, “只是这里头纠葛颇深,三言两语难以道明。”
常嘉赐冷哼:“不就是魔修出身的那点儿破事么, 爱说不说, 哪儿那么多废话。”
东青鹤意外:“你怎的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东门主还真指望能瞒得住所有人?”
听着常嘉赐的嘲谑之言, 东青鹤叹了口气:“我从未想要瞒住所有人, 苑休的事原该也无什可瞒, 他的确与魔修有些渊源,但一个人的出身本就无法改变,这不是他的错。”
“他真的是魔修之子?听说是秋暮望将他捡回来的?”
“是的。”
“在哪里?”
“在半轮峰。”
“秋暮望为什么要捡他回来?”那个冷冰冰的长老哪里看着像是那么好心的人。
东青鹤松开了常嘉赐,半靠在了床头, 顿了下道:“暮望是去寻我的。”
“什么?”常嘉赐莫名, “你在半轮峰干什么?”
问出后就见东青鹤直直的看着自己, 常嘉赐心头一动,似有所觉。
这家伙说过他当时一直在修真界寻找自己,还曾为此去过人界,而半轮峰离断虹山极近,断虹山便是偃门的所在地,也就是说半轮峰已处魔修地界, 东青鹤在那里……还是在找自己。
常嘉赐睫毛一动,问:“你在半轮峰待了多久?”
东青鹤说了一个让常嘉赐诧异的答案:“五年。”
“我已找了修真界七成之地,除了断虹山,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可是我也不确认你是否会轮回转世,样貌又是否有所更变,我也没有你近身之物,无法将你的气息传给他人一道寻找。”所以东青鹤只能自己且行且看,“这时,我便听见有传言说,半轮峰在几百年前也出现过一个冥府裂缝,虽然无人真正看见,但我还是想去梭巡一番。”
常嘉赐皱起了眉,东青鹤当年还真为此费了不少功夫?
东青鹤却笑了:“其实我也并非一年到头都在那里,毕竟还有青鹤门内的事务需得管顾,而暮望那时候就是为此来找我的。”
常嘉赐不说话了。
东青鹤摸了摸他的头发,继续幽幽地回忆起来。
“半轮峰那处时常有魔修大战,我怕出手会打扫惊蛇,以后便不能方便的再隐匿于此,所以一般这样的热闹我很少去管。”也就是在那时,东青鹤见过好几个从偃门逃出,听说是被幽鸩重伤最后又不支死在峰上的魔修,那些人五脏腐烂,形容枯萎,不似受了魔阵吸食,反而是被人一掌打至如此,可见修为之高深。
“不过有一日来了不少人,一边是魔修,一边是妖修,两方大战了十天十夜,打得半轮峰上生灵奔逃,隔天暮望来的时候便带回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他说……那儿的魔修已经气绝,而这个孩子也受了重伤,妖修却对其不依不饶,还将暮望误认做孩子的帮手,暮望这才不得已将他救下,并带了回来。”
“妖修和魔修为何要互相厮杀?”常嘉赐奇怪。
东青鹤道:“偃门还未站稳脚跟前,修真界中的魔、妖修大半都势不两立,一言不合就要动手,那时在半轮峰这般打斗不足为奇。”
“所以沈苑休就这样在青鹤门待下来了?”
“原本是想等他伤愈后就送至别处的,可是他十分聪慧,且心地良善,我和暮望都很喜欢他。”
“秋暮望的‘喜欢’大概和你的不一样’,常嘉赐说。
东青鹤笑看身边人:“‘喜欢’该是一样的,只是对不同的人而已。”
常嘉赐斜瞟了他一眼,一起身坐到了另一头:“照你这般说,那俩人该是很好啊。”
“的确是很好,我名义上虽是苑休的师父,可苑休自小到大几乎都是暮望相伴在侧。”东青鹤再想起仍觉有些不可思议,那样一个不苟言笑的冷冽之人,却在沈苑休面前完全变了一番模样。修真界同修之人不拘男女,就算外头拘,在青鹤门也不拘,东青鹤曾以为他们会这般千年万年的相守下去,毕竟自己已是失了他原该牢牢守护的那个人,他希望身边好友和徒儿能有所成,却不想……
“却不想一切还是搞砸了,”常嘉赐心有灵犀,又问,“为什么?”
东青鹤与他对视:“若说‘情’之一字能将人从深渊拉起,又有什么能将人推回深渊呢?”
这个问题也许问别人,未必能思虑的那么快,可是眼前是常嘉赐,这个答案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是仇恨。”
常嘉赐眯起眼道,他眼里的冷光刺得东青鹤心头微麻。
沈苑休在青鹤门内一帆风顺,又有何事能让他怨气让他愤恨的,除了当年的那一件。
常嘉赐点点头:“他想报仇。”
“苑休在青鹤门待了几百年却抵不上他初时降世的那八九年。”东青鹤感叹。
这句话忽然之间将常嘉赐带回了久远再久远的时候,他盯着坐在咫尺的这个身影,想起自己当年也很想抓着连棠的领口狠狠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常府好吃好喝怜你爱你的养了你十五年,到头来却抵不上你懵懂未知的最初五年?为什么?”
可日月逾迈间,常嘉赐却似乎明白了那种难以言明的牵绊。
“抵不上的不是时光,是血缘……”他说。
“血缘?”
修真界的人多半寿命冗长,相较于旁的情谊,血脉亲缘间的情谊反而要比人界淡薄许多,像东青鹤自己,双亲早亡,少年时便外出游历,后又遇见长灯真人,相较于父母,与这位才相处了几年却改变了自己许多的师父感情反倒更深厚一些,所以对于常嘉赐的话东青鹤有些茫然。
他这般的模样在常嘉赐看来却觉再讽刺不过,当年这样要死要活的起因,结果几遭过去随着这个人的遗忘变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能忘记的人多有幸,而什么都记得的自己才显得又可怜又可笑。
他不想在这上头徘徊,转而问:“沈苑休想向谁报仇?当年那些妖修又是何人?”
东青鹤道:“那时身处半轮峰的妖修魔修都是些散修,具体是何人并不好查。”
常嘉赐灵光一动:“当年是散修,可是……之后却不是了。”
东青鹤颔首:“不错,不过百年的时间,断虹山四面方圆千里已经全被偃门所占,半轮峰也如此。”
“所以,沈苑休若想细究,最好的法子就是重回魔道。”常嘉赐明白了。
东青鹤却叹息:“可我们原本以为他不会这样做,事实上一开始,苑休也并不打算如此。”他想要报仇,秋暮望和东青鹤并没有阻止他,相反,秋暮望当年没少为此奔忙,这是沈苑休的心结,既然他想彻底的了结过去,那么秋暮望就帮他将残害双亲之人一同手刃,那样沈苑休也可放心了。
“可直到有一回,苑休在夜探一处魔域时遭到穷奇的伏击,多亏得暮望奋力相救,苑休的命是保住了,但是暮望……却身受重伤。”
常嘉赐听得颦眉,穷奇乃是同梼杌、九婴等并列的魔道凶兽,仅次于混沌与饕餮的凶狠,可是以秋暮望的道行,对付它哪里至于要付出这般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