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53)

　　交代完这些话，陈陌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精神查看四周。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的，在救援到来之前就要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
　　宋剑一言不发地拎着枪，去屋顶的另一边检查。
　　这个屋顶他们在选定之前已经检查过了，四周没有对方杂物，没有供丧尸攀爬的地方。
　　陈陌逛了一圈，无事可做，只好坐在屋脊上看天。
　　密密麻麻的丧尸围在房子周围，嚎叫着伸出手试图爬上来。
　　宋剑坐在了陈陌身边，问：“如果你不在，你手下那群人能做到这些吗？”
　　陈陌说：“我不知道。”
　　在这样的世道里，谁能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陈陌自己带出来的人，能力他是十分清楚的。
　　但他不知道在玖山县的医院和工业区里会有多少丧尸。
　　宋剑说：“就算他们一切顺利，也要下午才能回来了。”
　　陈陌说：“嗯。”
　　宋剑说：“离天亮还有很久。”
　　陈陌有些焦虑地抽着烟：“嗯。”
　　宋剑说：“抽烟会加速口腔的不适感，我们没有带水上来。”
　　陈陌低着头，把烟头在旧瓦片上按熄灭了，动作熟练得如同当年的宋剑。
　　宋剑恍惚了一霎，低头想要抚摸陈陌的后颈，可当年的那只小白兔已经长大，清瘦俊美的脸抬起来，眸中有锐利的光芒。
　　宋剑苦笑着收回手。
　　两个人继续在夜色中沉默着，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晨曦灰白的光朦朦胧胧地照在大地上。
　　陈陌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他想起言氏集团黑漆漆冷冰冰的电梯井，想起他哭着扑进宋剑怀里，想起宋剑在他耳边说，我们要一起活着，一起活到阳光重新照耀这片土地，一起在新生的世界里建造我们的家。
　　那些话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久到陈陌已经想不起那时候宋剑和他说话的样子，到底是在许下诺言，还是敷衍的叼着烟头像在随手哄一只撒娇的猫。
　　宋剑说：“陌陌，你理一理我。”
　　陈陌说：“说话太多口腔里不舒服，我们没带水上来。”
　　宋剑拎起半瓶矿泉水：“我带水了，你不能不能理一理我？”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濒死




　　陈陌没有搭理宋剑，也没有要宋剑手里的那半瓶水。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并肩坐在屋脊上，让风声交换着彼此的心事。
　　宋剑说：“陌陌，你恨我，还是怪我？”
　　陈陌说：“没有。”
　　宋剑说：“你满脸都写着想揍我。”
　　陈陌被噎了一下，说：“没有。”
　　宋剑说：“陌陌，你还是那么倔。”
　　陈陌听不得旁人提起旧事，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那些陈旧的酸楚在心中慢慢散开。
　　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天真傻气的少年，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轻易的哄骗就失魂落魄，不会再不撞南墙不回头地爱着一个不爱他的人。
　　宋剑沉默了很久。
　　太阳在头顶缓缓升起。
　　尸群仍然水泄不通地围着他们，那些饥饿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屋顶的两个活人。
　　陈陌试图用对讲机联络了自己的队员两次，都没有收到回音。
　　时间慢慢过去，从天明慢慢走向天黑。
　　陈陌和宋剑已经被困在这里十几个小时，援兵始终没有一点消息，不见回来，用对讲机也联系不上。
　　距离他们上一次进食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小时，日晒风吹下提心吊胆地熬了这么久，两个人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开始下滑。
　　宋剑又围着屋顶走了一圈，回到陈陌身边，问：“怎么样？”
　　陈陌低头看了对讲机一眼，摇摇头，说：“没有回音。”
　　宋剑说：“陌陌，我们要自己做打算了。”
　　陈陌不想搭理宋剑，可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和自己和唯一的队友闹别扭，无疑是极为不理智的行为。
　　他们不可能在上面熬过这一夜，所以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至少要去一个有食物和水的地方等救援来。
　　于是陈陌站起来，抬头环顾四周。
　　他一宿没睡，全靠绷紧的神经提着精神，忽然站起来有些晕眩。
　　宋剑默不作声地扶着陈陌的腰：“小心。”
　　陈陌低声说：“谢谢。”
　　话音未落，他就默默向旁边一步，避开了宋剑的手。
　　这座村子的规划比较随意，院子大大小小各不相同，围墙有的是水泥石砖有的是泥土麦秸，墙与墙之间并不相连，所以他们在屋顶度过的这一宿才会格外安全。
　　但是安全是不够的，他们必须要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
　　屋子四面八方都被丧尸围的水泄不通，除了硬闯别无出路。
　　陈陌看到了院子里有一辆车，那是他们的人逃走时留在这里的。
　　昨夜逃亡太过仓促，其他人只开走了一辆货厢，剩下的车都停在院子里，里面储备着食物和汽油。
　　陈陌说：“我去试试能不能开那辆车，如果我能过去，就来接你。”
　　宋剑说：“我去。”
　　陈陌说：“你被丧尸抓一下就死了，我没事。”
　　说着，陈陌拎上枪走到屋顶旁边，头也不回地对宋剑说：“掩护我。”
　　话音刚落，陈陌边开枪边从屋顶上跳了下去，稳稳地踩在丧尸们身上，趁着丧尸们还没反应过来，一路疯狂开枪杀出一条血路。
　　宋剑来不及阻止这个小疯子，只好站在屋顶边缘疯狂开枪扫射为陈陌开路。
　　陈陌在尸群中左支右拙，手中的枪都溅满了尸血，滑不溜秋地抓不稳。
　　一些抓伤和咬伤划破皮肤，见了鲜血的尸群更紧凶狠，嚎叫着要把陈陌那具削瘦的身体撕咬成碎片。
　　宋剑怒吼：“回来！陌陌你给我回来！”
　　陈陌距离那辆车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他急切地想要冲进车里，可尸群越来越多，蜘蛛丧尸枯瘦的手指几次都差点插到他的脖子。
　　陈陌只好退回去。
　　宋剑半个身子趴在屋顶外面，向下伸出枪扫射清出一片空地，大吼：“上来！”
　　陈陌咬牙抓住枪管，宋剑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爆发鼓胀，一个猛劲竟把陈陌整个拎了上来。
　　陈陌一身尸血，踉跄扑进宋剑怀里，颤抖着喘息：“宋剑……我们走不了了……怎么办……我们走不了了……”
　　宋剑对着屋下连开数枪，单手紧紧抱着陈陌鲜血淋漓的身体，低声说：“没事，我一定有办法带你离开，没事，陌陌你信我，没事……”
　　陈陌身上有很多抓伤和咬伤。
　　他原本就不擅长近战，只是仗着自己不怕咬，所以每次都冲在最前面。
　　宋剑抱着陈陌退到屋顶中间，那里是丧尸们的视觉盲区，会让陈陌觉得安全一点。
　　陈陌深吸一口气，从宋剑怀里坐起来，撕开衣服处理自己的伤口。
　　那些伤有轻有重，轻的像被小猫挠出来的印子，重的地方皮肉翻卷鲜血直流。
　　陈陌说：“我口袋里有针线包。”
　　宋剑一言不发地从陈陌口袋里拿出那个简陋的针线包和消炎药，把消炎药糊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然后用简陋的针线把伤口缝合。
　　没有止痛，没有麻药。
　　陈陌清瘦俊秀的脸苍白着，鲜血和尸液喷溅到了脸颊上，映着他有些茫然的眼神。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连一点隐忍的表情都不需要了。
　　一针一线，把翻卷的皮肉重新聚在一起。
　　陈陌安静地看着远方。
　　宋剑心疼得嘴唇苍白。
　　尝到陈陌身上血腥味的尸群更紧疯狂地躁动起来，拼命想要爬上屋顶，分吃了那两个幸存的人类。
　　病毒入体，激发了陈陌身体的免疫系统，于是陈陌开始发烧。
　　他习惯了。
　　每次被咬，他都会开始发烧，温度和时间取决于他被咬的重不重。
　　天彻底黑了下去，他们没有找到办法离开。
　　陈陌的体温渐渐升高，他觉得有点冷，于是在黑暗中蜷成一团，难受地紧紧闭着眼睛。
　　宋剑走过去，把陈陌抱在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缓解陈陌的不适。
　　陈陌挣扎了一下。
　　宋剑紧紧地把陈陌抱在怀里，沙哑着低声说：“别动。”
　　陈陌有气无力地说：“你别碰我……”
　　宋剑说：“不行。”
　　陈陌在高烧中模模糊糊地难受着。
　　高烧让人的心变得脆弱不堪，陈陌难受得快要哭出来了。
　　他哽咽着尽量缩得更紧：“你放开我……宋剑……你总是这样……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宋剑愧疚地低声说：“陌陌，我错了，我错了十年，才等到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你别哭，好不好……”
　　陈陌不想听宋剑说话。
　　解释也好，愧疚也罢。
　　都过去那么久了，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宋剑在外面看着旧世界渐渐荒凉坍塌成废墟，他在安全区里看着蹒跚学步的孩子长成少年。
　　十年的时光恍惚着眨眼间消失在指尖，再说那些话还有什么意义？
　　陈陌想起很久前的事，想起宋剑递给他的枪，想起基地里那些珍贵的零食。
　　却也想起宋剑让他给言若明输血的那些事，想起宋剑抓着言若明的手臂逃向远方，冷漠地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尸群里。
　　想起他喝醉了，哭着不肯给言若明输血时，宋剑在他耳边急切地吼出那声“我爱你”。
　　这个人连说声爱他，都是为了言若明。
　　他又怎么敢再去接下一份迟到十年来的歉意。
　　陈陌在高烧中晕眩着，他看到丧尸狰狞的影子一只接一只扑向他，他看到明媚的天光慢慢消失在灰白色的世界里。
　　他看向童年时住过的居民区，看到烟雾从窗户中飘出来，看到学校操场旁边的沙堆上，是年少时的自己在看着已经失去色彩的夕阳。
　　他在昏迷中哽咽着，低声说：“宋剑……有什么意义呢……你连那声爱我……都是骗人的……”
　　陈陌彻底昏睡过去。
　　他发着高烧，苍白的脸滚烫滚烫，长长的睫毛疲惫地垂在夜色中。
　　宋剑心里一阵一阵地颤抖着疼。
　　陈陌知道，那个小傻子，早就知道他说出那句我爱你的目的，却还是哭着看向他的眼睛，乖乖听话做了言若明的移动血库。
　　那时候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从来不去想陈陌心里有多疼。
　　他曾经肆无忌惮地伤害着那个少年，如今，就算他拼尽全力，也没法再让陈陌相信他说的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