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部(57)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东明。”
　　平日里听惯了的称呼，不知怎地这一次却让葛东明的心猛颤了一下。低头看着谭宁，这张普通的脸上有着让他看不透的微笑，似向往更似苦恼。这时候，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帘映在谭宁的脸上，把弯起的嘴角映的格外明亮。鬼使神差的，葛东明伸出了手，拇指的指腹轻轻擦过嘴角。
　　想来是脸上的微痒加剧了睡意，谭宁的眼睛渐渐闭合，头歪歪地贴紧了葛东明的手掌。
　　入手的，是紧致却不细腻的皮肤。葛东明的呼吸忽然变了节奏，另一只手抓着谭宁的肩把人放靠在身上，手掌顺着他的背安抚着。心中思量着这个不管何时何地总是会掩藏苦闷来安慰自己的人，究竟有多少心事？
　　“谭子，心里难受就跟我说，别闷在心里。”
　　还有些清醒的人浅笑一声：“我能有什么事啊，孤家寡人一个，到哪不都是一样过日子。只是连累了你，抛家舍业的。”
　　“什么烂词？”葛东明笑着拍打着谭宁的背。对方笑出声来。轻轻浅浅的笑声好像瘙着了他心里的痒，那手又不自觉地碰到了脸颊。
　　不知道这样坐着会不会睡着，谭宁一向严以自律的性格督促他多一些清醒。他推开了葛东明，说：“睡吧，明天还上班呢。”
　　提到明天，葛东明一下冷了脸，严肃地说：“少给那混蛋干活，你是我的跟班。”
　　“万年的，我知道。”
　　不满他打趣的态度，葛东明抓住了他的双手手腕，逼着他看着自己：“你别不往心里去。”
　　谭宁苦笑一记，抬眼看着他。一瞬间的对视，让葛东明傻了眼。谭宁已经凑到跟前，像是变了个人地问他：“如果回不去了，怎么办？”
　　“我这有家有业的都不怕，你怕什么？赶紧睡觉。”
　　喝多的人还是不大理智的。谭宁甩开他的手，言道：“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家庭事业，我让你……”
　　“行了，谭宁！别说了。”把喝醉的人按到床上，帮他脱了鞋。
　　谭宁脑袋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葛东明看着他不由得摇头。这人啊，可能永远都改不了这个毛病。他是只对自己这样，还是对任何人都这样？这个答案换做以前，葛东明是不愿意去想的，但今晚，他打算认真的考虑一下。
　　第二天一早，谭宁先葛东明一步离开了宿舍。想了大半夜的人醒来的时候看到对面床上是空的，心里边不是个滋味。今天，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不知道谭宁还记不记得？
　　到了办公室后，看到队长拉着谭宁在说话。内容很健康，都是些工作上的经验，可葛东明就是觉得不高兴。走过去拍拍队长的肩：“快开会了吧？”
　　“啊，还有半小时呢。你先忙着，我跟小谭再聊会儿。”
　　“你让他准备材料，又让他跟你聊天，什么时候变得习惯使唤新人了？”
　　没听出葛东明话里的不悦情绪，队长嘻嘻哈哈地拍着谭宁的肩，笑道：“能者多劳啊。这小谭能干，说话也靠谱。我说东明啊，别跟我抢啊，等小谭从老刘那出徒了，我收他当……”
　　“等什么？你是探员队队长，不是黑帮老大。赶紧开会去！”
　　葛东明把真没什么歪心思的队长轰走了，转回头看着笑眯眯的谭宁，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会议进行的并不顺利，到了上午十点左右，接到报警电话在市区内发现两具尸体。刑侦大队倾巢而出。
　　越来越接近案发现场的时候，葛东明的表情凝重起来。在他的记忆里，这起谋杀案的凶手是行内的人，且地位不低。想当初自己险些被这案子拉下马背了黑锅，要不是他超常发挥找出指证对方的确凿证据，那日后便不会有特案组组长葛东明了。但是，他的苦恼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今天，是他与妻子相遇的一天。
　　一切都跟曾经经历过的一样，一刀致命的尸体；干净的现场；以及，紧张后怕的报案人——姑娘。
　　当谭宁一眼看到报案人的时候，刻意回避了。他转身走到案发现场的后门，貌似在寻找着什么。不知何时，葛东明走过来在他身后冷不丁地说了句：“你知道这里根本没有线索，还找什么？”
　　谭宁回头一笑：“装装样子。”言罢，推了葛东明一把，“去吧，那是你未来的媳妇儿。”
　　这时候，帮忙做笔录的警员朝着葛东明喊：“副队，过来帮帮忙。”
　　谭宁的目光黏在葛东明的身上，眼中是他对她露出的温和笑容，那笑容是没有给过自己的。在葛东明走出去的那一瞬间，谭宁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落幕后是苦闷的隐痛。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司徒传染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有的这种心情。当发觉一向视为朋友、哥们、战友的葛东明居然成了喜欢的对象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份感情无疾而终了。还能怎么办？忍着呗。
　　案发现场的勘察告一段落了，葛东明开车带着报案人姑娘回到警局做模拟画像。谭宁在后面队长的车上，一路上心不在焉地跟大家聊着，很快便回到了警局。
　　一下午忙翻天的警员们连个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谭宁把整理好的线索资料复印好，该存档的存档，该分发的分发。最后一份放在葛东明的桌上之后，便听到从办公室外面传来了他的声音。
　　葛东明：“麻烦你一下午，不好意思。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回去也行的。”
　　是嫂子，不，现在该说是未来的嫂子吧？谭宁苦笑一声，不愿在这里看到他们相恋的开端。拿了手中的东西准备找个借口溜走，却被老刘叫住。而葛东明带着那位姑娘已经走了进来。
　　从介绍彼此到谭宁离开，期间葛东明没看他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姑娘年轻姣好的面容上。谭宁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体会从未有过的狼狈。
　　坐在走廊里他不禁有些气闷，又不是小女孩跑什么啊？又不是才知道他心里有人，酸什么啊？又不是第一天见过嫂子，苦什么啊？
　　谭宁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有点看不起自己。
　　一周时间过去了，案情毫无进展。谭宁倒是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真正的线索。这一周内，未来的嫂子再也没出现过，这让谭宁轻松不少。而葛东明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还是和往常一样。确切地说，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
　　这一天下午，队长从外面回来给大家带了不少消暑的冷饮，谭宁喝过之后就觉得胃不舒服。熬到快下班的时候，他已经疼的直不起腰了，磨磨蹭蹭去茶水间弄了杯热水刚刚坐下，葛东明打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说：“胃疼了？”
　　“嗯。”谭宁点点头，“可能是凉着了。”
　　“等会儿先去医院看看吧，晚上别在外面吃了，我给你煮面。”
　　“不用去医院，回去躺会儿就好。”
　　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葛东明不耐地咂舌：“别等了，现在就走。”
　　谭宁没力气说话，任由他搀扶着去办公室拿了东西准备回宿舍。二人慢腾腾地走到警局大门口，谭宁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未来的嫂子，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找你的。”谭宁笑着站好，并将葛东明推了过去。
　　姑娘笑得非常腼腆，说：“我想请你吃饭。”
　　“我？”葛东明装出诧异状，“为什么啊？”
　　“昨天，你请了我啊。”
　　昨天……原来昨天他十一点多才回宿舍是去约会了。谭宁的脸扭到一边，仍习惯性的保持着笑眯眯的摸样。那边，葛东明挠挠头，似乎在犹豫。
　　姑娘又说：“今天，是我生日。”
　　“我知道。”葛东明温柔地说。
　　姑娘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问道：“你知道？”
　　糟了！说走嘴了。葛东明连忙改口，“我看过你的身份证嘛，所以知道。”
　　“那，你，你让不让我请？”
　　在葛东明犹豫的时候，谭宁走了过来，笑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他的脚步毫不迟疑，很快就消失在葛东明诧异的目光中。
　　姑娘有些纳闷地问葛东明：“你的同事是不是对我有意见？眼神有点可怕啊。”
　　“他不舒服。”
　　胃，好疼。心里似乎更不舒服。谭宁回到宿舍一头砸到床上，需要吃的晚饭和药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不想自己起身去煮面，他想吃的是那个人煮的难吃到家的面条。手臂遮住了眼睛，连同心里那份不甘也想一同遮掩住。只是有些东西是你难以控制的。喜欢上他的心情，不想因为暗恋而放弃的友情还有这份独自忍耐的酸楚，都已经早早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谭宁不喜欢这种处境，更不想整日沉浸在酸楚的感情中。男人，该以事业为重！所以，他忍着胃疼起了身，拿出案件资料，重新分析。
　　房门，忽然被大力地推开了！谭宁诧异地转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葛东明：“你，你怎么回来了？忘带钱包了？”
　　不理会他的调侃，葛东明带着一脸的阴沉把门关上，大步走了过去，抢过他手中的资料扔到一边，问：“吃饭了没？”
　　“吃，吃了。”
　　“放屁！药呢，吃了吗？”
　　“吃，没吃。”
　　“起来，去医院！”
　　谭宁傻了，与此同时心里也感觉到了温暖和快乐。但，他想的似乎更多一些。这些“更多”难以控制，他甩开葛东明的手：“我会照顾自己。”
　　“不吃饭不吃药，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真的没事。”谭宁笑眯眯，“赶紧拿了东西走吧，别让嫂子等着。”
　　葛东明看上去有些生气，冷着脸问他：“你确定要我走？”
　　确定不确定的有什么关系吗？谭宁强作笑脸：“走吧走吧，我没事啊。”
　　“谭宁。”葛东明深吸一口气，“我们现在有机会了。”
　　什么意思？谭宁傻傻地看着他。
　　“在那边我不行，你也不行。现在，你要放弃我没话可说，但我不想放弃。”
　　见鬼！他到底在说什么？谭宁惊讶的哑口无言。
　　“你别再看资料，好好躺着。我去给你煮碗面。”
　　“煮面？什么面？”
　　“笨蛋，不吃饭怎么吃药？”
　　“嫂子呢？你不是去约会了吗？”
　　葛东明第一次对谭宁露出温柔的笑容，这笑容里露骨地表达着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情愫。继而，他不管呆住的谭宁，转身准备去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