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只小猫咪(29)
天下至毒者,不是草木,而是人心。
“回去把云罗放了,我还能饶你们一命。不然你们合欢宗,便是我毕生的死敌。”年轻的魇从修士的尸体中揪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将他扯到百幽谷边缘,放在叶片折的鹤鸟上送他远去,如是冷冷说道。
老树精看完这一段,面色已是沉如黑炭,他竭力平心静气和糯糯说话:“我有些不舒服了,乖宝,咱们下回再来玩吧。”说着又喃喃:“不该让你看这个的,你那是还小,或许不记得小时候被囚禁着当狗使找草药的阶段。”
“魇境不由人啊,”他长叹出一口气,“心中念的是你娘,便多半要瞧见这些不开心的往事。”
糯糯乖咪咪被他带着走,心中波澜四起:“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他们后来把我娘放了吗?”
“我,我也不记得了呀。但是他们当时肯定没放,而且那个修士带回去的草药或许让他们受益良多。”老树精脸带悲怆,“因为他们明知可能丧命,还是一波波来百幽谷探险,我杀之不尽弑之不绝。”
“他们手上要是没有你们母子,来挖这么多草药也不知如何调配,不过无用功而已。”老树精垂眸,“他们既然来得勤,你和你娘便必然还在他们手上。”
“后来呢?”糯糯不死心。虽说他知道云罗多半已经不在世上,但尤想知道后续。
说她已亡故事有原因的。猫咪的命不长,不能和树精相比。不说千年前的百尾猫,就是她留下的四个儿子,哪怕是寿终正寝也不该还尚在人间。
“后来……后来我从那些修士嘴里听到的百尾猫的名字,便不只有你娘了。”老树精叹气,“是我的错,我糟糕的性子将你娘推了出去,也将你们整个族群的天赋推到了有心人的面前。”
“我好像见过一次你娘,只是她早已不愿意再跟我过日子了。”老树精痛苦捂头,“我帮着她挖到了一些能改变毛色的草药。亲眼瞧着她从蜂蜜一般的颜色变成雪白的颜色,叫人轻易不能再认出她来。然后将她和你们兄弟几人交给了你们一族的族长,然后将她的族群藏在了……”
“藏在了哪里?”
“我的脚好疼。”老树精这般说着,却是捂着头蹲在了地上,“我想不起来了,我的脚好疼。”
糯糯抿唇,沉默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猫崽时期,他爹的舅老爷说过的他们百尾猫备受追捧的时光。
想起了他冷冰冰父亲的训.诫:“不要下山,我们族群的猫崽都不可以下山,你尤其不能。”
想起了哇哇大哭的小伙伴:“那些凡人非要说我是傻的,我们岐山明明就在眼前,他们自己眼瞎看不见,还要笑我分不清家在哪里,呜呜呜……”
想起了阮红尘的絮叨:“奸商,这么大一座雪山愣是不在地图上标出来,害我翻山翻了半天。”
第29章 疯爹
不知是魇境影响了老树精的心境, 还是它当真如此难以逃出。魇境内的景象在他们仓皇撤退的时候依旧犹如跑马灯一般走过,老树精越走越慢, 最后停在了魇境中的云罗面前,只字不提退出的事。
现在出现的这个云罗, 已没有了一开始新娘与少女般的气质, 而更像是一位妇人了。多年未见的夫妻置身于一片荒漠之中, 相对泪眼。云罗身边有四个孩子,俱都已经是七八岁小男孩的模样。面容遗传了云罗的温婉轮廓, 像是四个落难的小公子。
说是落难,是因为他们个个都灰头土脸。即使站在魇境中的青年树精面前,被云罗催着叫爹,也都是一副怯怯的样子,只知道往云罗背后藏。活脱脱是胆怯孱弱的四小只, 还会瑟瑟发抖。
糯糯方才还在自己族群与老树精的关系。尤其对岐山被设下障眼法的事浮想联翩。这会儿老树精的四个真儿子出现在魇境里,他当即就汗毛竖立没空联想了。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李鬼遇到李逵,狸猫见着太子。
放在糯糯这边的情景里,就不止尴尬那么简单了, 简直是要命。
糯糯下意识捂住脖子上没有消掉的淤痕后退三步, 心说我怎么忘了这茬:魇境里既然能出现云罗, 再出现她的四个猫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完了老树精要发现我是冒牌货了, 我要被他掐死了, 我马上就要变成一只死猫了!我再也不能回去给娘亲扫墓, 也不能带着霍潜回去岐山, 指着墓碑跟他说:“这是咱娘, 你去给她上柱香”了。
猫生顿时一片灰暗。
他笨手笨脚想要捂住老树精的眼睛,却见得老树精津津有味看着,并指着其中一个小少年说:“原来你是老四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相貌一点都没有变。”
糯糯看看那最小的一个男孩,又低头在水洼里看看自己的模样。揉揉眼睛,并不能说服自己说自己和老树精的四儿子长得像。他眼睛鼻子像娘,面部轮廓和下巴是跟自己那冷面爹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和画面中的小男孩半点相似都没有。
非说要像的话,就是他们眼睛都比较大。
可是卡姿莱大眼睛是所有猫的共性呀!年纪越小眼睛看起来越大!
糯糯被老树精爱抚地摸后脑勺,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会会的猫耳朵又“咻”一下冒出来。他耳朵紧张兮兮竖着,半点不能妨碍老树精欣慰地撸他毛,就地上演父子情深:“好儿子,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回来看我。爹爹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糯糯不敢动,僵硬地看幻境。
画面推进到四个猫崽挨个走到青年魇的面前来认爹。他们挨个被抱起来放在魇的胳膊上。弄到后来,魇左右两边胳膊各坐了两个笑哈哈的少年郎。
半大不大的男孩是最好哄的,突然出现个爹将他们从囚笼里救出来,又托着他们玩举高高,一个个都飞速倒到魇这边。与他亲热得厉害。魇和他们闹了一会儿,艰难地把脑袋从中间两个儿子中间钻出来,磕磕巴巴对云罗说:“对不起,来晚了,害你们受了这么多年苦。”
云罗只是意兴阑珊摇摇头:“你还能在外边待多久?”
青年魇局促地跺跺脚,脸上罕见地浮现羞赧的意味:“半天吧,我是百幽谷的树,迟迟不回到扎根多年的土里根系会枯死……我这回待不了多久,但我常常出来看你可以吗?”
“不必了,”云罗站起来,没有说明这个“不必了”是什么意思,只接过了两个半大少年,“我的族人几个还在合欢宗手里,你去把他们一并救出来好吗?”
魇多年未见妻儿,早不记恨对方的出走行为,对方说什么他都是应的。
“救出来以后,用你的障眼法把我们都藏起来好吗?”云罗招呼另外两个小少年不要缠着爹爹,“我们需要一个避难所。”她这般说着,似乎有些难堪:“现在外边到处都在抓百尾猫炼药,我们找不到别的人可以……”
“好。”早在第一批修士来临之时,魇对着云罗早已没有怨气只有担忧,“我只恨不能早点修炼到可以走出百幽谷的修为,不能前来找你。”
云罗抱住四个想要和爹亲近的小鬼头,脚步动了一下,还是没有靠近他,只对他挥挥手:“去吧,我等你回来。”
画面一闪,突然又出现了一座雪山。
老树精本是看得目不转睛,他千年的时光见不着妻儿,在魇境中回顾旧日的一幕幕也能叫他流连忘返。雪山出现时,他和糯糯一起发出了疑惑的感叹。
糯糯是因为发现这座雪山就是岐山,老树精则是单纯疑惑:“这里是哪里?”
云罗和四只小猫的身影出现在雪山中,背对着青年魇,慢慢地登上山的尽头。他们走着走着便化作了猫,只是不再是原先的蜂蜜色了,而是和大山几乎融为一体的雪白色,只在毛尖上有一层渐变的黑。四面八方有同样毛色雪白的猫汇入他们的队伍。一群白猫如踽踽而行的流浪者找到了乐土,相依着渐行渐远,消失在雪山之中。
老树精于是又更疑惑了:“云罗怎么变成白色了?”
糯糯目瞪口呆:你之前不是还说是你给他们找来了药,把妻儿身上的蜂蜜色毛全变成了雪白色吗?还是你亲自安排的他们的藏身之处来着,怎么转眼就忘了?
他不敢多说话引起对方的注意,唯恐老树精拔出萝卜带出泥治好了眼瞎病,发现他是冒牌的儿子。
老树精歪着头看了一会,突然冲向幻象,张牙舞爪犹如疯子。他周身长出细长的根须来,疯了一般想要进画面抓住渐行渐远的云罗。他出手的一瞬间,画面骤然停止,幻象被风吹走一般消散成碎片。白雪皑皑的山脉在消散的过程中,呈现一种血红的颜色。好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盆血,给人以浓重的不祥感。
老树精头上盛开了一朵新的小花,名为“惧”。
他在追逐魇境中的画面时,已然心态失衡,陷入恐惧的漩涡。或者说他妄图冲进走马灯,本身就是一种在恐惧驱使下的举动,是在向恐惧低头。这才能解释“惧”这朵小花会在此时抽条开花。
糯糯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所在的种族就是魇境里那些登山的猫。可他在族中从来没有听说过云罗的名字,也不知道老树精那四个崽在山中过得如何。他们猫崽的世界单纯地和水晶一样,两耳不闻山外事,一心只当小猫咪。
他想到云罗这样改变种族命运的猫,应当是会流传下来才是。不管是唾骂,或者是什么别的,都不该没有一点水花。
而且云罗和她的孩子既是已寿终正寝,他们的孙子玄孙子辈也应该还在才是。老树精既然能少吃多餐地出百幽谷,难道不应该经常去岐山看看吗?可自己在山上呆了十七年,从未听说有外人进来探亲。
只有误打误撞发现岐山的精怪在岐山安家的。
他想不通的劲儿,发了疯的老树精放弃了追逐画面,猛地扑过来抱住了他。糯糯以为他又要来掐自己脖子,下意识想要逃。只是比不过老树精的三头六臂,还是被抱了个满怀。
老树精下巴撑在他头顶,口中喃喃:“宝贝儿,不要离开你娘,帮我看着她……她不喜欢我去看她,你要代我看着她,不要让她过分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