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枝欲孽/That Irresistible Poison(38)
克萨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他看着希恩。“你觉得你对我就不重要?”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的声音很空洞,听起来完全不像他。
希恩抿起漂亮的嘴唇,一脸怒容。
克萨咬着牙移开了视线。
“那你传达心意的方式倒是挺有意思啊,”希恩的语气充满了敌意,虽然其中隐含着一丝不确定。“你从来都不在乎我。”
“咱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不在乎’,”克萨挂着个麻木的笑容。正相反,他们之间的问题是,他“在乎”。
“不准这样,”希恩压着嗓子说。他的语气染上了怨恨。“你怎么敢这么做?”
克萨重新看向他。“怎么?”他问道。“你要是对自己的选择心满意足,我说什么都无所谓不是吗。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希恩怒视着他。“闭嘴——滚开!离我远点儿!”
克萨看了看希恩怒火熊熊的双眼,又看看他颤抖的嘴唇,然后重新看向他的眼睛。“那就是你真正想要的?你要是能真心实意地说一遍,我保证远离你,再也不跟你说一句话。”
希恩继续瞪着他。
见鬼,他发火的样子真美。
希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眼中闪过了一些情绪,然后,他绷紧下巴,坚定地说:“别再靠近我。”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痛楚。他的心被难过的感觉沉沉压住。
克萨告诉自己,这是预料之中的。他竟然以为他对希恩的……迷恋是双向的——光是冒出这个念头就够荒唐了。凭什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恶劣地对待希恩。
这样最好。他完全不擅长……处理感情。他应该专注于自己擅长的事:履行他在部里的职责,他作为王储的职责,以及他身为长子的职责。情感和欲望这种东西一塌糊涂。他不需要这些。希恩要求他远离,这是好事——这一点克萨还是敢于向自己承认的:如果希恩不提出,他绝对做不到。希恩一向是他的软肋——没人比那个精力旺盛、斗志熊熊、爱顶嘴的男孩更能激怒他,只有希恩能让他失去理智,情感泛滥,不顾一切。这样最好。
克萨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没有理会胸口的空洞。他的胸口没有洞,他非常健康,健康得不得了。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他怎么会心碎呢。
他只是……
克萨咬紧牙关,低下头,最后一次望着希恩;望着他低垂的银发的头,和紧捏长椅边缘的修长手指。虽然希恩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他感到难过、痛苦、绝望,而且愤怒。
克萨的手颤抖着伸向希恩。但他把手握成拳,收了回去。不。希恩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尊重希恩的选择。他们之中终于有人能理智地思考,这是件好事。
克萨转过身,但接着就停住了。还有一句话他必须得说。
“不知道这话现在说还有没有用;对不起。”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哽咽——完全不像他。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向人道歉,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应该说出这句话。
这一切都很空洞。因为他依然有种感觉,坚信他正在告别的这个年轻人是他的,只属于他,永远。他想咆哮着喊出这句话,他想抓住希恩,再也不放手,他想吻他,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让所有人都知道希恩属于他。
克萨皱起眉头,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他已经答应了,只要希恩提出,他就会远离希恩。他或许不是个好人,他只会在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信守诺言,但这次他不会出尔反尔。这是他欠希恩的。他不想当那种满身占有欲和控制欲的前任,变成爱人迈向新生活的拦路虎。他不能再把希恩当成他的人了。以后出席社交场合,他也不会再寻找希恩的踪影——至少他会这样去努力。他没有权利占有对方。这——无论他胸口这种空虚感是什么——都是无意义的。人不可能事事如意;人生便是如此。他没资格得到幸福。像哈利那样的人会坠入爱河,然后得到幸福;而像他这样的人,生来只为履行职责。他会娶蕾伦,忍受她,与她相敬如宾。至于他想要什么,无关紧要。
但无论他怎样劝说自己,他依然觉得离开这里是他这辈子要做的最难的事。他双脚沉重,他的身体不肯听命,仿佛被一根隐形的绳索与他身后的年轻人紧紧捆在了一起。我的,他的身体在固执地叫嚣。我的,他胸口的那种感觉在呐喊。
克萨好容易走出几步,却因为一个声音停下了。
那是一阵笑声,听上去沙哑又有点歇斯底里。
克萨转过身去,目光落在希恩身上。
希恩在笑。他双手捂着脸,笑得双肩直抖。“对不起?你他妈随口说一句就完了?”他抬起头,瞪着克萨。“你一点儿也不肯让我好过,对吧?我不想听你道歉,我不想听你说我对你很重要,我想恨你,操。至少让我继续恨你啊!”他俯下身,抹了把脸。“我恨你,”他轻声说,声音颤抖着。“别连这个也夺走。”
克萨皱着眉打量他。他朝希恩走近一步,然后又一步,再一步,直到停在他身前,俯视着他低垂的头。
“我……”他的手抖动着伸向希恩。他从来没觉得这么无助过。他想……他想让希恩别再这么难过。他想要弥补一切。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希恩恐怕不太可能接受他的安慰。
希恩长叹了一口气,再次望着那丛蓝色的花。“你听说过第三氏族的艾斯美女王吗?”
克萨皱眉,对话题的改变有点吃惊。“我想不起有这个人。”
“也难怪,她只在位了两年多,而且是在五千多年前。”希恩伸手触碰一片蓝色的花瓣。“这些花有毒,你知道吗。它们可以被用来制造致命毒药——她在位时,宫里很流行用这种毒。艾斯美女王的母亲为了保护她不受毒害,从她幼年开始就喂她服用微量毒药,好让她产生抗性。但效果有点儿太好了。到艾斯美女王即位的时候,已经对这种毒完全上瘾了。两年后,她被人刺杀了,当时她服了药正在兴头上,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被刺。”
希恩抬头看着克萨。“我们家每个孩子都听过这个故事。这个故事的寓意是:好心也会办坏事。但我曾经以为这个故事是我母亲编出来防止我不顾一切以身犯险的。”希恩咧嘴笑了笑。“我不相信人会对伤害自己的东西上瘾。这太胡闹了,是吧?”他笑了,笑声像碎玻璃一样尖锐。“就是胡闹。”
克萨凝视着希恩,他的心跳又急又重。
“艾斯美女王不是死于那种毒药,”他听见自己说。
“不,不是,”希恩的情绪全写在脸上,简直让人不忍心看。“她会死是因为除了她的毒药,她什么也不在乎;她会死是因为她太软弱,戒不掉。说到底,还是那种毒药害死了她,对吧?她是个傻瓜。我也是个傻瓜,不然我就不会因为德纳乌大使不是某个傲慢得让人无法忍耐、让人一见就来气、完全无视道德规范、一直一直在伤害我的混蛋而讨厌他了。”希恩瞪着克萨,但他的表情中带着一丝脆弱,他眼中泛着泪光。“你都对我做了什么?我应该恨你。”
克萨缓缓地单膝着地,然后是另一边膝盖,直到他跪倒在希恩面前。希恩吃惊地睁大眼望着他。
克萨知道,所有在偷窥他们的人都能看见他正跪在硬邦邦的地面上。他握住希恩的一只手,然后将他们交握的手放在自己的右肩上。
希恩猛地吸了口气,显然是认出了他的动作:这曾经是领主们向氏族首领宣誓效忠的姿势。远在几千年前,这个动作就已经没人使用了;以现代的标准看,这个动作有损尊严。
“我不能保证我再也不会伤害你,”克萨望着希恩的眼睛说。“你了解我。我不——不擅长处理感情。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力避免——只要你不离开我。”他诧异于自己的声音饱含情感,以及他心中的绝望——也许不止心中,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也看得出来。王储不下跪。他从不下跪。但这比他的尊严更重要。克萨很清楚:多年来他将希恩拒于心门之外,对他粗暴无情,此时的卑躬屈膝是他欠希恩的。他对自己的缺点心知肚明——将来他也照样还是“傲慢得让人无法忍耐”——但这不代表在某些重要时刻,他无法按下自己的尊严与骄傲。
而眼下就是极其重要的时刻。
“别这样,起来,”希恩的声音紧绷绷的。他移开了实现。“而且你说的都是什么话?都无所谓了,不是吗?太迟了。再过四天你就要娶她了!而且我也已经接受德纳乌大使的求婚了。”
克萨没理会心中翻腾的丑恶的占有欲,用另一只手捉住希恩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别想他们。只要你答应,其他的都交给我。”
希恩笑了一声,听上去有点歇斯底里。“你疯了吧?你那么做等于自断前途!议会都批准你和我解除契绊了,你要是突然说‘哎呀,我改主意了’,还有谁会信任你?有些事是行不通的,无论《契绊法》有没有被修订。他们会把你钉上耻辱柱。”
“都交给我,”克萨简洁地重复道。“你要是想拒绝,用不着找借口。”
希恩咯咯笑着,单手抹了把脸。“我不能就这么……”他望向克萨的眼神中混合着沮丧、脆弱和渴望。“你对我究竟有什么感觉?除了性欲。”
克萨轻轻嗤笑了一声。“要是性欲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说完了。希恩仍然一脸期盼地望着他。
克萨叹着气站起身来,再次在希恩身边坐下。
他盯着那些毒花,本能地想否认,想说他没有任何感觉。他跟那股冲动斗争着。
“我不擅长这个,”他说着,轻轻扯着自己的领巾。
“我知道,”希恩干巴巴地接了一句。
克萨用余光瞥了希恩一眼,发现他在微笑。“我很高兴把你逗乐了。”
“抱歉,”希恩说得一点也不真诚。“不管怎么样,先听听你的伟大剖白吧。”
他脸上隐隐带着些怀疑,仿佛他仍然不相信克萨是认真地想要追回他。他这样迷人,却没有安全感,这让克萨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全是他的错,与人无尤。
“我做不出什么伟大剖白,”克萨说着,一只手轻轻蹭了蹭希恩的指节。他听到希恩屏住了呼吸,于是趁早收回了手。此刻克萨很清楚,他已经好久没碰过希恩了,他们要是忘乎所以起来,谁也没法正经动脑子。他们不能分心,现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