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社情管理局(82)
“我杀死了一个人,自此之后,我成为了一名行凶者,受到众人的唾弃。
“没人意识到,在那之前,我已经先一步被人杀死了。
“我是被物化的女人,当我成为了一名妻子,就丧失了作为人应当享有的权益。我所有的身份都变得模糊,唯独只剩下了妻子的形象,被所有人牢牢地记着。
“即便我在家暴中无数次‘死去’,可在其他人心目中,被家暴的妻子,和被摔碎的杯子,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我是被.强.奸.的受害者,我虽然活着,但已经在别人的心中死去了。我似乎该抱着所谓的贞.操.死.去,好让舆论的狂欢到达顶点。
“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难过的人。
“我一直被尾随被跟踪被侵害,我丧失了所有的安全感,那些轻描淡写的问询和安慰,给不了我丝毫的慰藉。在那些摆脱不掉的尾随中,我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没有人可以保护我。
“我是酒桌文化的受害人,却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荡.妇。大家对我的百般拒绝置若罔闻,我只要坐到桌边,所有的猥亵和侵害就仿佛拿到了免死金牌。
“多可笑啊,难道我裸露身躯,就该被侵犯吗?保护我的究竟是法律法规、伦理道德,还是我身上的衣服?
“加害者从不自我检讨,直到屠刀架上他们的脖颈。
“从社会意义上被杀死之后,我成了行凶者。
“我们在笼子里,行尸走肉地生活了数十年,自以为安全稳定,受人保护,可以平凡平静平稳地过完这一生。可一朝梦醒,我们才意识到,似乎只有举起屠刀,才能真正捍卫生命和生存的尊严。”
这篇报道的撰写者,选取了很多与陈熙萌等人情况相似的受害者,根据警方披露出去的案件情况,将这些曲折离奇的案子进行了分类整理,然后以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笔触,描写了女性生存的艰难现状。
陈熙萌作为他重点描写的人,她死前的种种遭遇,以及她死后方熙一年多来毫无希望的挣扎和她所受的迫害,被一并以报道的形式揭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年多前,那些隔着网络辱骂陈熙萌,最终导致她自杀身亡的网友,有的人随着真相的揭露满心愧疚,在网上向陈熙萌道歉,而有的人则刀锋一转,开始讨伐起了凶手,就好像当年的所作所为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年前后的鲜明对比,很快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大社交平台上兴起了一波对键盘侠的讨伐,一时间群情激奋。
这一篇报道,仿佛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键盘侠和普通网民陈年的积怨。
但这样的群情激愤,却并非恶城社情局乐见的。
所有巨大的、鲜明的群体性情绪,都存在孕育心魔的可能性。心魔诞生,也是所有特殊社情管理局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路屿瞬间就理解了晏庭的焦头烂额,他拍了拍晏庭的肩:“放心吧,大风大浪我们都过来了。”
“风控和情报已经在跟进了,”晏庭顿了顿,略微有些感慨,“若非存在诞生心魔的隐患,这样一篇报道出现,能够引起一些反思,也算是件好事。”
“没办法两全的。不过只要我们控制好舆情,这篇报道也不一定要撤。”路屿说着,翻了翻报道最后的署名,是一个没见过的记者,“这些记者都挺厉害的,紧扣时事,言语犀利,说真的,刚看到这个切入点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夏心铖的报道。”
“这夏心铖……”晏庭起了头,路屿便自然而然地将话题接了下去:“应该是已经没了。”路屿顿了顿,“说来也奇怪,怎么后面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好不坏地悬着吊着算怎么回事?”
“总会有个结果的,或早或迟罢了。”晏庭安慰了一句,看了看时间,又问路屿,“快下班了,晚饭想吃什么?”
“……你提醒我了!”路屿拍了一下自个脑袋,“案子不是破了吗,我们打算下班后搞个团建,可以带家属那种,你去吗家属?”
晏庭笑着反问:“我去了你们能自在吗?”
“嗨!”路屿笑笑,“跟你不是从行动组里出来的一样,走吧走吧,舆情监控也不需要你亲身上阵,吃个饭的工夫,耽误不了什么的。”
“行,那走吧。”晏庭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扫路屿的兴致,很快就答应了下来。两人收了东西下楼,路过行动组办公室时,路屿探身进去喊了一声:“人齐了吗?齐了走吧!”
“齐了齐了,”明薇抱着包撒了欢地往外跑,边跑还边扭头指挥办公室里的几位男士,“空调关上,电源关上,对了还有电视,电视别忘了,都关一下!”
“好。”聂闻溪就近过去关电视,这个点,恶城电视台播放的节目内容在民生问题和治安问题中间反复横跳,聂闻溪按下关机键时,只听女主播用她标准的、制式的、没什么起伏的腔调说道:“近日,在恶城南郊,几场暴雨的冲刷,冲出一具被深埋的无名男尸……”
聂闻溪顿了顿,刚想往下听,就听身后的明薇再一次催促起来:“闻溪,你叫过谢组长了吗?我们要出发啦~”
“嗯,叫过了。”聂闻溪手一松,电视机彻底被关上了,他转过身,“他说在门口等我们。”
“那我们出发啦~”
…………
秦奋在殡仪馆一楼的长椅上,找到了受害者家属。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个子不高,身量也小,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整个人蜷在长椅上时,并不怎么引人注目,秦奋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她在哪儿。
秦奋深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他从事刑侦这一行已经有数年之久,可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平静坦然地面对受害者家属。
人类总是很容易共情,而被死亡天堑隔开的人们,悲伤是那样真实而沉重。
他清了清嗓子,上前问道:“请问是夏小姐吗?”
“……对,我是夏心悦。”女孩抬起头,一头浅亚麻色的卷发披在肩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夏小姐,请跟我来。”秦奋顿了顿,“我们找到了一具男尸,疑似你哥哥夏心铖,但因为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样貌难以辨识,所以需要你帮忙……”
夏心悦垂着头,沉默不语,但秦奋仍能从她紧紧交握的双手中感知到她的忐忑和不安。
秦奋犹豫了片刻,率先转身,打算引着夏心悦朝停尸间走去。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夏心悦猛地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们确定……确定是我哥哥吗?”她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用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们在尸体旁边找到了夏心铖的身份证件,但尸体的损坏程度很高,辨识难度极大,所以希望你能够提供你的DNA信息,让我们和受害者做一下对比。”秦奋顿了顿,“我不建议你直接去辨认尸体,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通常不太能接受那样的画面。”
“没关系,我可以的。”夏心悦的脸色白得厉害,但她还是坚持亲自去认尸。
秦奋看着眼前已经摇摇欲坠的夏心悦,心生不忍:“你哥哥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吗?尸体真的不怎么美观,你可以把你哥哥身上的特征告诉我,我去帮你确认。”
“不用了,”夏心悦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可以的,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能把他认出来。”
夏心悦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奋只得带着她进了停尸间,他对照着信息,拉出了属于夏心铖的冰柜。
在看到夏心铖尸体的那一瞬间,夏心悦几乎要疯掉了——那确实是她的哥哥,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她只需要一眼便能把面目全非的他给认出来。
可那为什么会是她的哥哥呢?
那具尸体的眼睛处,只剩下了黑洞洞的两个眼眶,眼珠被挖了出来,不知去向。她颤抖着掀开白布,被白布遮盖住的地方,还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一瞬间,天旋地转,日月倾倒。
夏心悦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被秦奋眼疾手快地接住。
而后,世界一片空白。
在那片无声的、空旷的、刺目的白色里,她听见有人问:“你恨吗?”
——我恨吗?
——我痛失至亲至爱,你问我恨不恨?
——我恨不得……毁掉这个世界。
第92章 092(大修)
团建活动的聚餐地点定在了一家旋转餐厅,人均好几百块的自助餐厅, 吃得众人一本满足, 一直吃到了临近规定时间才将将结束。
饭后, 明薇本着“宰老大一定要宰到位”的心态, 提议大家换个地方续摊, 该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通过。明薇掏出手机在APP上挑了个地方后,大伙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KTV 。
在挑选KTV的标准上, 明薇照例挑了附近最大、规格最高的那一家。在宰老大这件事情上,行动组的人从来没虚过。
他们的老大,大名鼎鼎的神子大人!不食人间烟火(外卖和晏庭做的除外),视金钱如粪土。这样的老大不用来宰, 简直天理难容!
况且路屿是真不在意这个, 晏庭从来没有在金钱上亏待过他,这样的富养行径也导致了路屿的金钱观念出现了些许偏差。不过晏庭养得起, 这偏差也就无关紧要了。
只不过,在路屿的领导下, 行动组的团建经费早八百年就用超了, 后面再搞, 都得靠老大掏腰包。
订好包间后,爱钱如命的明小姐,第一百零八次感激上天, 让她碰上了一个有钱还大方的顶头上司。她扭头将包间号告知众人,随后,一行人涌进包间, 包间里随即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
要想在KTV里唱好歌,其实是件挺困难的事,同伴、歌友、隔壁包间不认识的朋友,甚至是KTV那种特有的氛围,都一门心思地想把人往鬼哭狼嚎的方向带。
很快,众人纷纷在包间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路屿对唱歌这件事没什么执念,就挤到晏庭旁边,和他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依照路屿对团建活动的理解,只有人在场,活动参不参加是小事。
活动哪有晏庭好玩呀。
但像明薇和叶向笛这样的单身狗,向来见不得这种秀恩爱的操作,于是他们秉着“拆散一会儿是一会儿”的理念,拿着话筒在点歌机前面拼命cue路屿。
路屿一句悄悄话被打断了好几次,瞅着他们是存心不让他和晏庭独处,索性站起身来,接了话筒就上前和他们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