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115)
一目十行地把各种信息都看过以后,容远又拿过下一沓打印热度还没有完全散失的资料,这一部分是有关功德得失的事物。
首先是亲缘桥的寻亲信息。自从把天网的业务范围拓展到国外以后,亲缘桥的功德收入又重新涨了起来,但问题还是以前的那些问题——有的父母好不容易找到了孩子,但遗失的孩子只认养恩不认亲恩,不愿意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还有的孩子吃尽苦头终于被警方送回亲生父母身边,但他们早已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被找回来的孩子就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处境中,双方都不愿意接收;有人一家团圆了,但生活条件不好等等。
当这些人在网上问天网“我该怎么办的时候”,容远愿意理会才怪!他帮忙找到人,可不是为了给他们当一辈子保姆解决各种大大小小问题的!当然为了天网的良好形象肯定不能这么回复,软件会根据问题生出答复,简而言之就是贴心、温和地灌注一堆心灵鸡汤,看上去说了很多实际上就表达一个意思:自己的问题自己想办法解决!下面还一堆网友点赞。
还有些人假借寻亲的名义来完成别的目的,有的寻仇,有的报恩,有的找卷钱逃跑的老板,有的找几十年不见的初恋情人……蚊子再小也是肉,在真正的寻亲信息数目不够的时候,容远也会斟酌穿插一些这一类的信息。不过现在天网名声在外,吸引来的苍蝇臭虫也多,为了避免再出现金玲那样反被扣了功德的错误,对寻亲者双方的信息豌豆一般都要反复详查确认以后才报给容远。至于那些心怀不轨想要利用天网的家伙,容远都会顺手给点教训。
亲缘桥之后就是共济洲。人心易变,这一板块比前一部分要复杂地多。
不久前就发生了一件事:一对小夫妻相恋数年终成正果,在一个小小的出租房里结婚了。虽然没车没房没存款,但他们有情饮水饱,生活虽贫穷但也还算甜蜜,几年以后生了一个儿子。哪知好景不长,孩子两岁的时候妻子出了车祸瘫痪在床,她的病情并不是没有治愈的希望,但需要的治疗费用也是天价的。小夫妻俩可怜的一点存款很快就都填进了医院,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无奈放弃治疗回家。一家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丈夫上,连妻子都劝他离婚省的拖累他们父子,但丈夫不离不弃,工作再忙再累都每天给妻子擦身按摩,将她照顾地无微不至,两人相濡以沫,情深似海,十分感人。
天网横空出世以后,他们的朋友在网上为他们请求天网的援助。容远核实情况之后,把那位妻子需要的治疗费用寄给他们。
一天以后,这位丈夫把儿子哄睡着,再给妻子擦脚按摩以后照顾她睡下。当天夜里,他孤身一人带着银行卡乘火车南下,第二天中午在异地银行将卡里所有的钱取干净以后消失了踪影。
妻子在确认丈夫已经抛弃了他们母子之后,一言不发,带着儿子自杀了。
——容远的功德被扣惨了。
第124章 容远的一天(2)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倘若这家伙知道天网和乌鸦是一体,你说他还敢不敢卷了钱跑路?”容远冷笑着跟豌豆说。
豌豆眨了眨眼睛,说:“条件不足,无法判断。”
“别只说光脑的计算结果,”容远看了它一眼问:“你自己的想法呢?”
豌豆眼中冒出问号,想了一会儿说:“大概……不敢吧?”
“哼,就是这么个东西,过去伪装地倒好。”容远目光森冷地说:“把他给我找出来……弄不死他,我跟他姓!”
那对夫妻家里穷得连个智能手机也没有,可以说处在豌豆的监控网络的盲点之中。对于共济洲的受助者,容远也不认为有必要像对通缉犯一样保持时时刻刻的后续跟踪,光脑的能力虽强,但终究是有限的,没有在这种地方浪费资源的必要。一般像这种情况,当他们到医院挂号诊疗的时候同样的资料也会在光脑中存档,豌豆会每隔一两个星期关注一下,到功德入手以后就结束关注。假如之后受助者再次提出救助申请,豌豆会把之前的存档记录和他们的花费明细表整理出来,重新审查以后确认没有挥霍浪费并且确实有救助的必要,那么才会有第二次的救助。
——共济洲不是钱寄出以后就立刻会获得功德,而是在对方确实利用这笔钱解决了问题以后才能获得功德,有时候这个周期长达数月。也因此,容远和豌豆一开始都没有发现那个叫戴平的丈夫的行为,直到功德被扣除,返回头重新查看以后才发现这件事,这时戴平已经消踪匿迹了。
在整个糖国大陆上,还没有豌豆找不到的人,除非他死了。
功德被扣的十五分钟以后,豌豆就找到了戴平的踪迹,他拿了那笔钱在z市,正在一个小宾馆里落脚。
“容远,是把他的位置和所作所为在天网曝光,还是通报警方?”豌豆摩拳擦掌,从网上总结的经验来说,这是它认为惯常使用也好用的办法。
但容远摇摇头说:“不妥。”
“为什么?”豌豆问道。
“我以前的小学有个学生,叫苗瑄,他十岁出头的时候,个头就有一米八几,又高又壮,站在队伍里就像个成年人,力气也很大。但就这么一个人,却经常被那些又瘦又小、个子还不到他胸口的同学欺负,有几次还被打哭了。”容远答非所问地讲了一件往事,然后问豌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那一次谈心之后,容远碰到问题经常会和豌豆讨论,刚开始豌豆每次说出来的都是机械的运算结果,但时间长了,它渐渐也开始独立地思考,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在处理事务的时候也更加灵活。不过豌豆在这种时候,就总要想上一会儿才回答,并且对自己的答案并不是很自信。
几秒钟以后,豌豆犹豫地问:“他没有反抗?”
“那他为什么不反抗?”容远又问。
于是豌豆再想,这次它用了一分多钟,才说:“是因为……他的力气大,反击的话会给别人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豌豆小心地看了容远一眼,试探着说出结论:“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最后一个字还是不由自主地把音调提上去,变成了问句。
容远笑着摸了摸它的头,说:“连保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这不是善良,这是懦弱。”
“不反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表面上,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周围的所有长辈都告诉他,你这么高这么壮,要让着其他的小朋友,不能欺负别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又质疑:别人怎么可能欺负得了你呢?或者说小孩子之间打着玩儿不算什么。久而久之,他也就会习惯了被欺负,习惯了自己处于底层的地位,放着一身的力气不用,只会抱着头承受别人的拳脚打骂。”
“而深层次的原因就是,大概他自己心里也对自己异于常人这一点感到自卑,不想在其他人眼中变得更加异类吧?”
豌豆没听懂。
容远说:“就好像一只老虎,它生活在猫群里,想要跟猫做朋友,于是它拔了自己的爪子和牙齿,任由猫凌辱欺负它而不反抗,以证明自己的安全无害,好得到别的猫狗的承认。因为它知道,它比猫狗要强得多,但凡它龇一龇牙,身边哪怕是没有被它针对的猫狗也会因为害怕被它伤害而吓跑,它会被孤立,甚至可能猫狗会叫来许多伙伴一起联手将它打死。”
豌豆沉思一会儿,举一反三地问:“……天网也是一只老虎,对吗?”
容远目露赞许,点点头说:“没错,天网的能力太强了,这种强大本身就让人畏惧。现在你看到的舆论都对它一片赞许,这是因为天网一直以来展示出来的都是助人行善的一面,是安全无害的。但只要它展露出一点攻击性,就会有人因为畏惧而想要消灭它。”
戴平的事情确实会引起公愤,如果利用网络很容易让他身败名裂,再无容身之处。但若主导这个过程的是天网的话,一开始网民或许会感到痛快,但事情结束以后再回想,却必然会感到恐惧。因为天网可以出手报复贪污善款的戴平,就有可能把这种手段用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它的公正立场和正义光环会自此蒙上一层阴影。因为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想:我的摄像头还安全吗?我的网络账号还安全吗?我的隐私会不会被天网泄露?天网如果要人肉我怎么办?他们会把戴平的遭遇代入到自己身上去,对这个网站都一开始的赞美变成避之唯恐不及,如果再有人刻意引导,很容易就能让舆论倒向对天网不利的方面去,那时候,身败名裂的恐怕就要换成天网了。
“那……该怎么做呢?”豌豆问。看容远的样子,不教训那个戴平是不可能的,但利用网络又不妥,豌豆也没了主意。
——难道容远还要化身乌鸦,亲自上阵去教训他?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容远现在独居在郊外,不用每天去学校报道,时间支配很自由,随便消失个几天恐怕都不会有人发现。
豌豆觉得这样更不妥。而且容远上次也说了要放弃乌鸦的身份,再去做这样的事,哪怕能让警方不会联想到乌鸦身上去,但总归无法欺骗他自己。
豌豆暗暗做了决定,如果容远想要像对付王春山一样去给戴平一个教训,它一定要好好地劝说他。
——但假如容远死了心要做,它……它也没办法阻止啊!
豌豆正在发愁,却听容远面授机宜,豌豆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样也行?
……
戴平的事儿交给了豌豆,容远便只等着结果就行了。从最近的求助信息中选出下一批资助的人以后,让豌豆也加强了对后续的追踪观察。但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天网上的资金求助信息现在已经比牛毛还多了,本来前期的侦查就已经非常繁琐,耗时持久,再加上后续的追踪,豌豆也感到非常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