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外卖(71)
神仙外卖最缺的是什么?是客户!客户来源最稳妥的渠道是什么?是老客户推荐!如果一个客户能够信任他诺,并将这种信任传递给他周围的亲友,那神仙外卖的客户群将成比增长。
他诺仿佛看见了一堆小刺猬在向他招手,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正想开口应承下来,并表达一番自己的雄心壮志,耳朵就被小老板揪了一下。哎哟——他诺用爪抱头,捂住小耳朵,不解地抬头望向罗飨。
墨镜太黑了,小老板的脸色更黑,他诺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么背一打断,他也回过神来。都还不清楚刺挠挠先生的具体诉求是什么,他不能贸然做出承诺,万一要是帮不上忙那多尴尬呀。
于是他诺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静可信。“我们一起努力吧。”他说道,“总会有办法的。”
虽然小海獭没有做出确切的承诺,不过这样诚恳的回答显然让刺挠挠先生很是满意。时间紧任务重,他现在别无他法,只期盼着能尽早找到靠谱的合作人。
刺挠挠先生点点头,道:“谢谢你。我想,我有义务在下订单之前先向你介绍我的刺猬旅馆,相信在完整了解我们的旅馆理念之后,你对于我提出的要求会有更深刻的理解。”
好呀好呀,他诺连忙点头。他最喜欢听故事了。只可惜最近还没来得及回家,要不然可以一边吃水獭妈妈准备的瑶柱糍粑或者软炸大虾一边听有趣的故事。啧啧啧,那种滋味,真是人间享受呀。
在刺挠挠先生的引路下,他诺和罗飨终于见识到传说中的刺猬旅馆。旅馆开在公园深处,原本是一座废弃的儿童游乐园,外表看来毫不起眼。和这座公园里的大多数设备一样,游乐园已经年久失修。跷跷板失去平衡,一端永远地下沉。兔子头形状的滑滑梯口彩漆斑驳,眼睛也掉了一大块,透出几分诡异的恐怖气息。铁链锈迹斑斑,挂着几个孤零零的轮胎秋千,在微风的作用下百无聊赖地晃动着。
据刺挠挠先生介绍,这座公园早已被列入城市重建计划,但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迟迟未能实现。毛春城是一个很懒的城市,和绝大多数的人类城市不同,它并不热衷于在“日新月异”这场没有尽头的赛事上拔得头筹。毛春城的人类居民早已习惯如此,他们享受着缓慢慵懒的生活节奏,习惯住在一片古旧建筑物之中,日复一日地过着先辈们相似的生活。
毛春城的动物居民们也是如此。
刺猬旅馆便是早年聪明的动物精怪前辈们想出的一个绝妙点子。它既能方便往来的精怪们歇脚休憩,又能和人类居民和平共处互不干扰。刺猬旅馆的主体部分在游乐园的地表之下,还有一部分甬道和后庭则分布在游乐园之外的草坪和小树林里。另外在远离人类的高高的树冠之间,还建着旅馆的高空部,专门用来招待那些长着翅膀的客人们。属于刺猬旅馆的地下脉络四通八达,循环往复,几乎连通着公园的每一个出入口。要知道动物界和兔子一样喜欢狡兔三窟的动物们不在少数,多一些出口总是意味着多一份安全感。
当然,像阿灰这样的草兔们是兔子中的异类。他们不会挖洞,所以也没有三窟。他们享受奔跑,喜欢大草原,拥有自由不羁的灵魂。
由于刺猬旅馆是为小型动物们准备的,它的地下部分实在是太小了,无论是他诺还是小老板都够呛能爬进去。小海獭很遗憾地放弃了参观计划,只在刺挠挠先生的指点下,站在旅馆的出口之一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番那个后现代主义的杂草大门。
嗯——他确实是没发现这样隐秘的看似极为随意的洞口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这句话显然不适合当着尊贵客户的面说出口。他诺悄悄地拉了拉小老板的袖子,冲着他挤眉弄眼,试图用脑电波和罗飨交流感想。其结果可想而知,罗飨和他从来都没有过灵魂默契。
他诺只好作罢,用爪子推了推堪堪滑落的墨镜,继续听刺挠挠先生絮叨。
刺挠挠先生果真对于金钱有着极高的敏感度。在他的谈话中,数字出现的频率太高,几乎每到一处新场景,他都会阐述一番建筑时的财务报表,以至于他诺听得云里雾里,有气无力地奋力跟上思维。
所幸,故事很快就来到他诺感兴趣的部分了——刺猬旅馆,不负獭望的,拥有一个悲惨的创立背景。
刺猬旅馆的前身其实是孤儿旅馆,顾名思义,就是用来收容被人类弃养或是因人类受伤的小刺猬的场所。刺猬原本就是城市的居民,或者更准确说来,人类的城市是建立在刺猬这样的野生动物世代的家园之上的。人类社区的扩张无可避免地侵占了土著动物们的生存空间。大部分的野生动物们被迫向更远方更幽秘的陌生之地迁徙。但也有一部分动物们靠着灵巧的身躯和惊人的智慧,顽强地在人类的钢筋铁岭之中存活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人类的陪伴,也学会如何在人类的漠视下抢夺一线生机,繁衍生息。
动物们的忍让留给人类足够的施展空间。然而人类从本质上也是动物的一种,他们和其他动物一样,对于自然抱有天然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或多或少被人类自我创建的社会环境所压抑,但只要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涌出来。也许是因为人类作为生物中的强者享受着太多的特权,可以说是随心所欲,但这种随心所欲的代价是不安定,类似于一种拿了别人的东西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忧思之情。重归自然会让人类再次认识到自身的渺小,甘愿崇拜,摆脱与天夺命的沉重枷锁。
自然始终是公平的。人类逃离自然,代价是重返无望。他们与自然的联系日渐薄弱。去除已有的优势,地球上再没有比人类更加不适应完全自然的生物了。不过,人类总是聪明的。他们学会了驯养,起先是为了保存自己,逐渐退出残酷的食物链,后来慢慢变成一种生存习惯。再后来,驯养动物成为人类维系与自然的羁绊的一种手段。
野狗和野猫被收养到普通人类家庭之内,逐渐演化成家犬和家猫。人类驯养猫犬和他们驯养牛羊马猪不一样,宠物猫犬的驯养宗旨在大多数情况下并非是功能性的,而是人类的情感依赖和寄托。慢慢磨去这些野生的小精灵的野性,慢慢将他们变成可控的一部分,以食物和庇护所为代价,强行收其做家宠。
可恶吗?可恶。不过人类已经习惯了,更重要的是,动物们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呀。谁也不能说人类通过头脑而非爪子谋取的地位就不能算数,自然法则并不是这样算账的。
动物们的不安主要来自于人类的野心和贪婪。他们往往无法满足于单一的征服和平庸的生活。一只小动物?一只普通的小动物?不,他们要的更多。猫和狗变得平淡无奇。人类开始饲养刺猬,蛇,狐狸,猴子,水獭,鹦鹉,昆虫……所有你能想到的或不能想到的野生动物,只要他们觉得可爱,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有权力。
虽然这些人类并非是天生的作恶者,他们当中也有很多人愿意尽心尽力地去照顾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但很不幸,人类脱离自然太久了,他们高居首位也太久了,已经忘了如何与自然和平共处。更多时候,非专业的人类没能够为野性犹在的小动物们准备足够贴近自然栖息地的生存空间,无法从原始的角度出发满足动物们的生理和心理需求,也无法提供科学的行为训练提供被长期圈养的动物们的福利。他们用自己感性的目光去理解动物们的处事法则,得出自我满足的结论。更何况,他们当中还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冲动而非理性的,他们的爱走的和来时一样仓促无缘。
为了和人类培养亲近感,不少群居动物的幼崽被过早地带离母兽或亲鸟,从此孤独地度过一生,比如多种品种的鹦鹉。又为了满足猎奇和占有欲,稀有动物被非法走私,盗猎和非法贸易成为其种群减少的重要威胁,比如水獭。也许再过几十年几百年或又是一个上千年,这些动物也终归会妥协,会学会如何生活在人类的羽翼下。只是在那之前,又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生灵种群,静静地消逝在沉默之中,再也不见。
孤儿旅馆建立的契机就出现在一波城市刺猬孤儿潮之下。当今城市,刺猬已经成为人类的伴生动物,因其独特美好的童话形象一直广受人类好评。他们的身材往往小巧,在受到惊吓时会蜷缩成一个紧密的小刺球,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对于生存的要求也较低,在生态较好的城市中很容易能寻觅到它们的踪迹。
然而和人类距离过密也给刺猬们带来不小的麻烦。受童话故事的蛊惑,有时候人类会在刺猬的背刺上插上小果子,美曰其名让它们带回家吃,殊不知刺猬的主食并非水果,而刺猬的生理构造使它们无法摆脱背上的负担。果子在刺猬的背刺上逐渐腐烂,导致皮肤感染和寄生虫滋生。又有人类将刺猬带回家,当成小宠物。刺猬们被捧在手心,高高抛起或是带至野外,他们因身体腾空而产生极端惊恐,僵硬的肢体反应却被视作萌态,在社交网络上形成病毒式传播。因此,尽管刺猬们往往都不喜欢和人类交流,胆子也极小,仍旧成为城市宠物界的新宠儿。
遗憾的是,浪潮之所谓称之为浪潮是因为热度总有退潮的一天。肆意圈养非法来源的刺猬带来的是一大波弃养和因捕捉造成的伤患泛滥。孤儿旅馆应运而生,由刺猬精怪们筹资创建,专门收养在人类世界中有困难遭遇危机的小刺猬们。这些孤儿们会得到妥善救治,随后将被安全放归适宜的栖息地。随着孤儿旅馆的扩张,创建宗旨也逐渐发生改变。
人类的欲念是一种可怕的好奇心。当这种欲念被赋予权力之后,往往预示着一场灾祸。那些已经在城市里安居的聪明的动物们也并非是绝对安全的。如若他们踩过界,一不小心暴露自己,极有可能会招来灭顶之灾。而另一些已经隐居的动物会迫于觅食的压力从匿伏的栖身之地走了出来,掉落人类的万花筒,在惊慌之下迷失方向,也很容易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