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家住兰若寺(108)
事情发展到此处,许多东西已经明了。
今天巧遇汇聚于此的张衙役和金史,真实身份是两兄弟,这间野外小客栈店主的儿子。所以,他们衙役和秀才的身份亦是捏造出来的,为的不过是方便下套行骗,坑人钱财。
如今东南西北,行骗害人的事儿并不罕见。
但北边一带有一种公认最为厉害的,北话里叫做“念秧。”
这些念秧人通常团伙联合作恶,男女老幼皆有,也许是一家子,也许是同村人。
他们出现得巧合,尤精于使用甜言蜜语跟人亲近。一旦和路人交上了朋友,便会展开变化多端的陷阱下套害人。
屡屡有人某天夜里一醒来,便发现自个儿囊中空空的。
此等念秧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休要说不常出远门的年轻人,即使经验老到的老江湖都提防不过,上了当。
金史一家常年在这儿一带流动作案,下作的手段可谓是花样百出。
金史就曾经做过利用自家年轻貌美的媳妇,夜里潜入寂寞旅人房中色誘云雨,第二天堵着人抓女干在床,讹人钱财的事儿。也自己干过夜间敲响某位书生才子的房门,说仰慕对方才华,然后同人欢好。一等到目标熟睡了,他便起身窃取银钱,溜之大吉。
除此之外,誘人赌博也是常见的一种伎俩。
今回针对徐商人,金史兄弟便有心以“赌”成事,连带把柳青玉他们也设计进来。
只是柳青玉不配合,加之后来金史兄弟突然意识到光靠赌的话,赌不走徐商人所有财物。于是,兄弟二人便临时改变原定计划,转而协力灌醉徐商人,由张衙役夺财溜走潜藏。
而金史则留下伪装受害人,明日借口银钱尽失蹭柳青玉的车,好跟随柳青玉等人,继续寻找机会下手。
环环相扣,金史兄弟二人考虑周密盘算甚好,可却不知道自个儿面对的不是一群普通人。他们的计策注定要失败,而且全军覆没。
次日天光大白,柳青玉睡眼惺忪,刚坐起垂下腿,地上的鞋子便咻的一下飞来套住了自己双脚。
他薄雾蒙蒙眼珠子微微转动,着鞋的双脚甫一落地,马上衣裳、腰带、发带又陆续飘了过来。
几息之后,柳青玉已然是个神采奕奕、风度卓绝的儒林君子。
“我新学的法术怎么样?”柳青玉注视着慕云行笑问道。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自度过初学入门阶段,他的道术修行一日千里,兼最近路上无事,他熟用了好些道术。
“嗯。”慕云行挥手撤去房间结界,赞许地点了点头。
话虽不多,眼神中却充满了真诚的肯定。
柳青玉和他四目相对片刻,心念一动,想着两人相处间已经老夫老妻了但行动上还没有进入下一个阶段,便壮起胆子准备亲他一下。
然而刚预备踏脚过去,骤然门外掀起了惊天动地的哭嚎浪潮。
柳青玉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忙若无其事退了回来,而后刻意转身看向门口处,避免和慕云行对视。
行动快过大脑,背过了身他才懊恼地想到:自己没做坏事,为什么要心虚?
没给柳青玉继续自问自己的时间,这时住在隔壁的汪可受听见哭声,拉着聻冲到了他们房外。“柳兄!慕先生!你们起了吗?金兄和徐兄那儿貌似出事了。”
柳青玉闻声回神,赶忙收拢思绪开门徐步出去。
“起了,咱们一道过去瞧瞧。”
说着,走在前头朝向声音飘来处而去。
没几步,他突然感觉到什么,立时止步停下。
回头果然见慕云行站在屋内没跟上,柳青玉连忙冲对方招手,等到人过来了自己身边,他才心满意足的重新抬起双脚。
第95章
柳青玉赶到现场之时,许多人已经先来一步把门口堵得密密实实的,看不见屋内的具体情形。
汪可受示意堵门的人让一下路,一面走在前头开道,一面口中呼唤金史和徐商人的名字,问道:“你们怎么了?情况可还好?”
“汪兄!柳兄!我等受骗了!”住房内部凌乱不堪,金史颓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见柳青玉跟着汪可受来到近前,其哭声愈加凄厉。
“那张衙役是个骗子小人,昨日夜里拉着我与徐兄拼酒,不想待我二人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他便趁机夺走了我们身上的所有钱财。我家境不甚富裕,此次上京求学,银子是家中砸锅卖铁挤出来的,如今遭人窃走,即便我愿意一路乞讨上京,在那之后恐怕也无法拿出束脩。我、我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金史满脸涕泪,神情变来变去,一会子懊悔,一会儿委屈,活脱脱一个上当受骗的受害人形象。
汪可受有时候总是过分单纯,见金史这般可怜相,只一心同情安慰,压根儿没想过要怀疑其言语的真实性。
而且同汪可受一样心理的还不止他一人,基本在现场的皆是如此。
真不晓得该不该赞一声金史演技过人,伪情可比肩真情。
“柳兄,不然咱们带金兄一程吧?”
汪可受一听金史因失银产生了寻死之心,忙不迭出声。他话语甫一出口,金史黯淡的眼睛一瞬间点亮,期盼又夹杂着些许哀求,一眨不眨瞅着柳青玉。
“徐兄还未醒来,此事等会儿再说。”柳青玉定定看着金史,少顷,脸上绽放出令人沐如春风、寻不出错的微笑,温声回应。
说罢,他礼貌而不失优雅地冲金史微微颔首,这才扭头移目滑向徐商人。
徐商人双目紧闭,先前金史哭嚎那般大声也不见他酒醒过来。眼下徐商人的一位仆从正抓着他的肩膀轻轻摇晃,口中焦急呼喊:“东家您快醒醒,您所携带的财物让贼人窃走了!”
“用凉水泼泼看吧!”柳青玉凝视一旁架子上的洗漱盆,给出建议。
徐家仆从听从柳青玉的意见行事,当然,他并不敢使用这等粗暴的方法冒犯雇主,只是用巾帕沾了凉水打湿,接着置于徐商人脸上揉擦。
如此大概过了片刻,久久不醒的徐商人便幽幽睁开了目。
“大伙儿围在此处是怎么了?”徐商人尚不知晓财物失窃,醒来看见四处一片片人头顿时满脸茫然。
柳青玉徐徐陈述说:“听闻张衙役是窃贼,趁你与金秀才醉死偷走了你等钱财。你起来看看,究竟损失了多少。”
闻言,徐商人揉捏太阳穴的双手猛然僵硬顿住。
下一刻,只见他大惊失色地推开身边的仆从,慌慌张张跑向床边,跟着抱住一空荡的木箱“砰”的一声整个人无力跌倒。
与刚刚金史不顾形象扯喉大哭的模样不同,徐商人不过是在无声落泪,偏偏任谁都能感觉得到他此刻心中天柱倾塌、世界毁灭的绝望感。
金史不解拧眉,箱里的分明是一棵野草,为何他一脸悲痛欲绝的神色,莫非那野菜只是看起来寻常,其实是某种珍稀仙草之类的东西?
正琢磨着,忽然间听到柳青玉问徐商人道:“怎么?难不成丢失的是你家传重宝?”
“重宝?是无价之宝没错。但是……”徐商人抬头看柳青玉,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但是没有了……不见了……”
金史一听,立即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中大呼看走了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回忆起昨晚张衙役恼羞成怒拔“野菜”砸向自己,然后“野菜”被自己踢到了一旁,下意识用目光搜寻四周。
柳青玉眼角余光注意到金史一改前面悲态东张西望的异样举动,不由侧目。而在柳青玉对面的徐商人同样因为他本人的突然动作转移目光,那么自然的,金史所见之物便出现在了徐商人视线范围当中。
霎时间,他死水死寂的双目出现波动,想要站起来飞奔过去,却因宿醉状态未消而跌落。
徐商人并未再次尝试起身,反而在所有人讶异的眼神下,刷的一下爬了过去,抱住一棵软蔫蔫肖似野菜的东西失声痛哭。
众人目见这一幕不禁面面相觑,就在诸人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原因之际,徐商人忽然喊出了一声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