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吾的父亲曾经当过那边的交易所理事长、报社社长、县会议议长,而后升职为众议院议员,最后担任了宪政会的总务职务。(1)
但太宰知道,那人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安吾说他活了十几年,和父亲做过最亲密的事情,是坐在一起相顾无言地磨墨。
当时的气氛尴尬冷漠到令人窒息,安吾维持的好心情也截止在父亲指责他坐没坐相,字迹不成体统,自甘堕落,愧为坂口家的孩子,实在让他失望。
那几乎是唯一一次的父子交流,以安吾掀桌然后被关禁闭为结束。
那时年仅8岁的太宰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明摆着会被惩罚的事情,为什么要做呢?
太宰很在意那个比他大了四岁的少年。
他们同样身为富裕权势大家族里十几个孩子中最小的儿子,太宰是不被重视,而安吾是被过于重视。
安吾的母亲,太宰见过几次,那看起来是个非常美丽温柔端庄、宛如大和抚子似的女人,就像是从礼仪中完美走出来的画中人。
任谁都想不到,她会经常私下歇斯底里用家里的一切能拿动的东西打安吾,满口都是为了他好,对安吾严格到疯狂的地步,爱到病态的地步。
安吾一边给自己包扎一边骂骂咧咧:“她遇到的所有不顺心的事情最终都可以转化为对我的怒火,都是疯子,我迟早要离开这个疯狂的地方。”
太宰在旁边帮忙,看着他身上的可怕伤痕,真心地疑惑发问:“为什么要违抗他们呢?你明知道会被惩罚的不是吗?”
即使一身伤也明媚如阳光的少年转头看他,然后撸起他的袖子,指着他手臂上的青紫咧嘴笑道:“即使不反抗,努力讨好他们,按照他们的规矩活着,你不也被惩罚了吗?”
太宰收回手,用长长的袖子遮住了伤痕:“这只是我没有成功达到目标的正常小惩罚而已。”
安吾给自己随意上完药,又强硬扯着他的手臂上药。
他冷笑道:“不可能有人完全达到他们的期望,他们自己也做不到!而且我也不想那么做,我偏不那么做!他们要我交出满分的试卷,我就要交白卷!即使我能拿满分!”
太宰无奈地看着他,实在想不通这个明明很聪明的人为什么在这种方面这么笨。
他甚至一时冲动,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我们现在还小,就算要反抗,也要等到有能力的时候再反抗。”
说出来后他自己都是一惊。
但安吾却完全不惊讶的样子,只是说:“那样就太迟了,我忍不下去,受不了那口气,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
他目光灼灼,语气坚定道:“青春是人生很重要的阶段,要是一直痛苦压抑忍耐到长大,那我恐怕也不再是我了,完全变成了另一种人,我无法接受。”
真耀眼啊,太宰想。
太宰很喜欢和安吾待在一起,看着他嬉笑怒骂,听着他天马行空的大胆想法,听他畅想未来的快乐生活。
那是太宰难得的喘息和轻松快乐时光,那个时候连空气都会明媚起来。
直到那一天。
“我要跑了,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啊。”少年说。
“……离家出走?”太宰问。
“嗯,我已经决定了。”少年的手按在他肩膀上,脸色决然而又担忧。
决然是对于少年自己,担忧是对他的。
少年絮絮叨叨:“你不要总是任人摆布啊,干嘛那么听话?该反抗的时候就反抗,又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如果思想和行为全部都被禁锢了的话,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我在那种死气沉沉腐烂的魔窟实在待不下去了。”
“你真的要离开了吗?”太宰问。
“对啊,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少年拍着胸口一脸自信,“为了逃离这个家,我从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钱、路线、吃住都考虑过了。”
“你就这样走了?”太宰问。
少年点头,脸上的笑容几乎在发光:“我甚至连之后要做什么都想好了!我要去当一名作家!靠着写书就能维持生计的小说家!我要去看看世界其他地方的风景!”
他露出鄙视和不屑一顾的表情:“那群家伙,哼,就算打死我,我也绝对不会按照他们的安排去从政!让他们自己一起腐烂互相折磨一生吧!”
太宰沉默了。
在安吾真的逃走的时候,太宰甚至满怀恶意产生过将他的计划全部透露给坂口家的念头。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知道那个计划有很大的漏洞,是不可能成功逃脱的。
他也没有将那个漏洞告诉安吾。
你得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才算数啊,证明你已经足够强大了才行啊,他想。
太宰看着少年在课桌下刻的那一行字,摸着那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叛逆和张狂。
他笑了,心道我真坏啊。
被完全污染了呢,太坏了,坏到了骨子里,坏成这样已经没救了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安吾逃了一个月,最终还是被抓了回来,最后被送去以严格出名的警校看管训练。
然后,他们的联系就彻底断掉,再也没见过了。
太宰后来当然也打听过消息,但安吾的情报断在了他再次从警校逃出来,后来就彻底没有消息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太宰想,难道他真的成功彻底逃走了?
不过也有坂口家出事后没有精力再去管他的原因了吧?
太宰又等了一年,确定安吾是真的完全没有消息了,他的心跳就逐渐开始失控了。
他就像是一条鱼缸里的鱼,看着鱼缸里的另一条鱼无数次跃出水面,掉在地上,艰难在地上蹦跶着,越过无数落下的大脚、高跟鞋和来往的车辆,最终成功跳入大海,背影消失在大海深处。
于是,鱼缸里的另一条鱼陷入沉思,经过详细的计划后一举跃入大海,摆脱了那个菜市场的浑浊鱼缸。
但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外面的世界,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黑暗如影随形。
整个世界都腐烂了。
他只是从一个小鱼缸跳入了另一个大鱼缸,大概只有死亡才能彻底解脱,彻底逃离这个糟糕的世界吧?
太宰有时候也会在想,另一个少年现在会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是什么样的?
总感觉那个人,比起他这样想要逃离世界的胆小鬼,恐怕会说出改变世界那样狂妄的话吧?
然后他今天就看见了一副被生活蹉跎、磨平曾经尖锐棱角样子的颓废社畜安吾。
太宰:“……”
但惊异也只是一瞬间,太宰的脑子迅速动了起来,一边打量久违的友人,一边用语言动作试探,并在脑海里飞速闪过整件事情的经过,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其实没变,的确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
似乎也不是很意外,能够为暴力集团洗钱,将钱捐给孤儿院,然后在港口黑手党以及他的追杀下在横滨这个地方逃了整整半年的安吾,和他记忆里的叛逆张狂少年行事风格很符合。
但他又确实变了很多,让太宰实在好奇和感兴趣。
“想要知道的话,就将他带过来怎么样?”织田作举起酒杯。
太宰一愣,随后笑了,举手和他碰杯。
玻璃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悦耳声音。
“你说得对。”他说。
*
“安吾,下班后一起去喝一杯?”太宰趴在他的桌子,像个小孩子或者是有着坏心思的猫咪一样伸手捣乱打扰他工作,似乎不得到回复就不罢休的样子。
安吾:“……”
安吾和少年圆圆的大眼睛对视,最终无奈叹气道:“好。”
这只是上司邀请他去喝酒而已,当作工作需要的应酬就好了。
安吾心想,我是专业的间谍,绝对不会对任务中的人产生多余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再强调一遍,这篇是真的私设如山哦,不用在意细节不一样(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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