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上下左右,这游龙盘蛇般的剑锋,竟能不碰一物,被持剑之人驯服到了心随意动的极致。
西门吹雪内心激动,掀开纱帐目光灼灼。
叶孤城听见动静,收了剑,看向他:“可是扰到了你?”
西门吹雪已经起身走向他:“方才那招式是你新练的剑招?”
“不错,”叶孤城凝视着手里的剑:“剑乃百兵之首,若果真心意相通,即便是方寸之间,囹圄之内,也可窥探剑道。”
西门吹雪目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狂热:“进可攻退可守,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冲,亦可距敌。以人御剑,若其灵宝,舒屈无方。正如以飞针杀虎象不易,以巨石杀蝼蚁同样常人难为。”
叶孤城眼中已然涌上笑意:“知我者,西门也。”
西门吹雪这才想起一件事:“你的身体?”
“如你所见。”叶孤城腕间一番,他手中的剑剑锋之上便稳稳立着一只白玉小盅,再一送,那小盅便已然送至西门吹雪面前,稳若磐石。
西门吹雪自他剑尖上取了玉杯,将盅内清水饮下,从床头拿起自己的剑:“既如此,想必此方寸之剑二人亦可同练。”
爱剑成痴之人有了剑,便不会觉得时光流逝,更何况这里还有两个剑痴同在。二人一改从前大开大合迅疾如电的剑意,转而在方寸之间的格子内相互喂招,不过三日,便已然都有了领悟再次突破的迹象。
也就是在这时,大船正使郑和终于遣了手下来请叶城主议事。
西门吹雪想起三日前在对方肩上看见的半个掌印,抿着嘴,面色冷若霜雪,并不想给这位大船正使任何面子。
来请人的内侍吓得朝门外退了小半步,白衣小童笑着顺势将他推出去:“那你先候着,我伺候城主换件衣裳便来。”
舱门合上,叶孤城随意寻了件双宫织银叶道袍换上,出门前对西门吹雪道:“不碍事,若无意外,今日之后,你我便能随意走动。”
西门吹雪颔首,他既然尊重叶孤城,自是不会干预这人行事:“我就在此。”
叶孤城离去之后,西门吹雪却不想练功。
以叶孤城的身份与心性,他本可以不用理会朝廷这一套。若非他跟着上船,使得他临时更改计划,这人应当会更无所顾忌一些。
……而他改变主意,是为了尽早与他同回万梅山庄。
平日里他于叶孤城虽居一室,但大多时间各行其事,此时少了一个人,反倒心中不静。
一阵扑棱的声音响起,窗棱上便停了一只灰白色的鸥鸟,体型不大,颈白肩灰,翅尖尾尖解一簇白羽,喙爪具是黄绿色。大船已经离港三日,也不知这只鸥鸟怎么还在船队附近。
这鸟十分奇怪,本该怕人的,却直愣愣站在窗棱上歪头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看那呆头鸟竟然不跑,从腰间取下竹笛,贴近唇边,徐徐之间,声响,风声,鸟鸣,碧海涛声,便这样袅袅扬扬,绕梁而出。
叶孤城凝神听着笛声,眼前仿佛有一只鸟,在碧海之间展翅而飞。那鸟儿时而穿云,时而逐日,时而在风中躲避风浪。
郑和放下茶盏,他看叶孤城面色松融,嘴角难得带了些许上翘的弧度,便问:“这是什么曲子,仿佛第一次听见。”
叶孤城保持这端茶的姿势,并不去饮杯中淡金色的茶汤:“大概是即兴为之,我亦初次听见。”
郑和察觉对方心情比前次好了许多,也便笑道:“吹笛之人是城主什么人,上次可是他吹的《凉州词》,本使还是第一次听人将凉州词吹出那般杀伐果决的意境。”
叶孤城斟酌一番,言简意赅道:“知己。”
“倒是难得擅长音律之人。”郑和闻言点点头,“今日请城主一叙,是想请教城主,对海贼陈祖义知道多少?”
叶孤城放下茶盏:“这个问题,郑大人应该早已向施进卿打听清楚了罢,又何必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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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保太监还是公事为重的。
他的立场开始对城主防备也是寻常,看城主怎么慢慢摆平硬茬子。
庄主是真剑痴。
第63章 63
郑和对叶孤城的态度不以为忤,笑道:“与城主说实话也无妨,本使的确已经从施先生处问过许多陈祖义之事,但施先生仿佛更擅海上商贸买卖,对各国货物如数家珍,对海贼更多是忌惮。”
叶孤城沉吟道:“据说陈祖义祖上是前朝海商,海事极为熟悉,海禁之后流亡海上,收留了一批同样被朝廷驱除的渔民为盗为匪,打劫往来商船数不胜数。此人攻击过五十余座沿海城邦,由小做大已成气候,若论战力,不亚于前朝朝廷设置的海军。”
郑和听见对方攻陷五十座城邦之后有些吃惊,沉吟道:“我记得他曾经派人以渤林邦国的名义,向朝廷纳贡……”
叶孤城挑眉道:“他在旧港做过将军,旧港国王麻那者巫里死后,他便鸠占鹊巢做了旧港主事。至于想朝廷纳贡一事……郑大人想必应该知道,这些贡品都是沿途一路打劫商船的赃物吧。”
郑和自从见识了叶孤城在占城与安南被海外华民的追捧之后,便猜这些事定然瞒不住叶孤城。
陈祖义进攻的商品里甚至还有不少是打劫朝廷赏赐给别国的“大明造”,这件事着实挑战朝廷的脸面。
沉吟片刻,郑和问:“以城主的意思,朝廷与陈祖义之间看来必有一战?”
叶孤城冷冷一笑:“大明开国以来便施海禁,不知逼迫多少海民放弃家园投身盗匪。陈祖义心中必定即痛恨大明,亦看不起正使,若我是他,必定会想,一个藐视大海的国家,海上军队又能强到哪里去?”
郑和陡然气势一凛,手中瓷杯被捏得粉碎:“着实大胆!”也不知在说陈祖义,还是旁人。
叶孤城旁若无人地凝视着茶叶在盏底舒展的模样。
郑和又恢复了温和有礼的模样:“不说这个贼人了,我自道衍师傅处知晓城主棋艺不俗,上次错过,这次城主总该答应与郑某人手谈一局了罢。”说罢,已经让人摆出一副昆仑黄玉的棋盘来。
叶孤城挑眉看向对方:“也有此意。”
这便是将之前对方对自己无礼之事揭过的意思了。
“请。”郑和邀请叶孤城入座,英俊而轮廓分明的脸上有了深深的笑意。
……
下棋当然是借口,郑和虽是中官,却是燕王府精心栽培的人才,又虽燕王起事靖难,立下大功,也是领兵之才。在棋艺上,他全靠兵法左突又围,但与叶孤城比起来,自是不如的。
不过三局,郑和便苦笑着弃了子:“城主每次都只胜三子,实在是……”
叶孤城慢慢将手中棋子纳入盒中,道:“郑大人用兵有险中求胜之意,倒是难得。”
郑和听了大笑道:“城主谬赞。”
黄脸内侍适时上前道:“大人,渤泥王子求见正使,已经在外面等着。”
叶孤城起身:“时间不早,叶某也该回去。”
郑和颔首道:“今日也算尽兴。”说罢起身,与叶孤城一道往议事堂外走去,竟有亲自相送的意思。
上到甲板,时进申时,海上阳光已不似午时那般炫目。
郑和同叶孤城沿着甲板一路往后舱走去,随口询问对方住处是否舒适,侍候的人是否妥当。
叶孤城随口应了,他知道郑和之意并非真的想问他是否安妥,而是专程做了与他交好的样子给甲板上的官兵看的。
果然,临近后舱,郑和对他道:“城主棋艺不俗,郑某人下次便不自讨没趣,但我哪里还有些好茶是皇上所赐,下回请城主品鉴。”
叶孤城淡淡道了一声:“好,郑大人留步。”说罢颔首,才转身步入船舱。
郑和回到议事堂,那黄脸太监上前问道:“大人,叶城主似乎有激怒大人,与陈祖义一战的意图。”
郑和笑了笑:“景弘,你很敏锐。叶孤城确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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