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45)

　　未曾堪破神仙门槛的槐序是没有底气走进金潼鬼城的，鬼城中鬼物众多，他血肉之躯，简直是个香饽饽。而且鬼城中必然有鬼王的探子, 一旦冒头，很肯能就会被围杀。在阴土被鬼王围杀，槐序并没有逃出生天的信心。
　　但是此时此刻已经不同了, 堪破这层关卡，新的世界和规则在槐序面前缓缓揭开。神仙的神字，是神通的神，也是元神的神。自此而始, 道法天授，神通自成。元神逐渐由阴转阳, 聚则成形，散则成炁，真正能遨游周天，探索宇宙玄奇。
　　即使槐序只是洞悉、只是堪破, 还没有真正的踏足，他也远比此前厉害太多。走到这一步，他才真正有了和慈航普渡分庭抗礼的力量。当日国师借助一道人，就可以把元神降临到黑山, 与槐序隔空交手，若非忌惮黑山上布置的阵法，只怕是真的要真身显化，把黑山化为焦土。
　　如今的槐序哪怕是不接住轮回盘，也可以做到这点。到了这一步，阴土已经不再能困住他，若非肉身沉重，他已经可以把元神先一步送回去。不管是物还是人，与他有羁绊、因缘的，太多了。以此为凭依，要回到人世并不困难，难就难在如何使肉身完好无损的回到人间。肉身乃是渡世宝筏，没有了身体，凭借槐序还没有阳化的元神，也难以长存于世。
　　槐序自落入阴土，走问心路，精神不断凝聚，便已经触及到了神仙关隘，因此才会恰逢其会，招来他化自在天的窥视。大尊尚且要称他化自在天一声师兄，被他的目光注视着，才会无形中放大了他心中的破绽。否则以槐序见惯了生死轮回的性子，怎么会看不破杀戒的本质。
　　槐序犯了杀戒，他化自在天便趁虚而入，将他拖入天魔幻境，想破了他的道心。只是槐序轮转三十三世，最后还是醒了过来，叫他无功而返了。好在槐序也算因祸得福，在幻境中体验了一把成就天子魔身的境界，堪破了神仙关隘。
　　十二因缘转轮经固然完美，但越是完美，越是难以超脱和超越。他化自在天使槐序的道法有了一丝破绽，但这破绽，又何尝不是超越完美的可能。
　　扶着拂镜走进金潼鬼城，每走一步，槐序的力量就恢复一分。走进鬼城的时候，业火已经被槐序取出，化作衣襟上盛开的莲花，他体内的力量也井然有序起来，肉身重新回归到圆满无漏的状态。虽然法力因为消耗过巨还比不上之前，但元神上的转变已经能让他把一分力用出十分的威力来，还是变得更强了。
　　圆满无漏，收敛了一身血气的槐序看起来和鬼怪也没有什么区别，轻轻松松混进城内，槐序直奔城主府，寻找金潼城主。
　　城主府并不难找，要进城主府更不困难。槐序站在城主府前，略微放出一点气势，便惊动了城主。只听一声朗笑，便有一个胡须仿佛钢针一般的大汉从城主府中走出，高声道：“哪位道友大驾光临，高某有失远迎。”
　　金潼城主说这话，便将目光对准了槐序，他此前感应到的气息如渊似海、高深莫测，本以为应当是一个厉害的鬼王，却不料是个修道之人。
　　鬼城之中遍布阵法，否则金潼城主本身不过鬼王的道行，如何能肩负起庇佑一方阴民的重担。阴土每一座鬼城中的阵法都来自地府，执掌阵法与阴兵的城主能得到极强的加持。槐序身在阵法当中，这才被金潼城主发现乃是人身。
　　槐序歉然一笑，道：“不请自来，乃是恶客，在下前来打搅，乃是有事相商。”锁魂链从槐序袖中垂落，顺着槐序的手臂游动。
　　金潼城主发现锁魂链，眼神一动，道：“请府内说话。”
　　槐序拿出锁魂链，表明的是“自己人”的身份，这遍有商量的可能了。否则活人闯入阴土，便没有道理了。进了城主府，金潼城主奉上清茶，落下座来，槐序才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听了槐序的话，金潼城主的脸上也不禁阴晴不定起来，槐序端着茶任他考虑，毕竟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必须要他心甘情愿配合，否则只怕难成。
　　片刻之后，金潼城主方才缓过神来，道：“兰若王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槐序看他道表情，便知道事情成了，笑道：“富贵险中求，城主有心立功，些许危险，只怕是避不开的。现在城主不做，过几日只怕遍错过时机了。”
　　金潼鬼王道：“此话何解？”
　　槐序道：“最多三五日，谢兄和范兄便会来接我了。”金潼鬼王看着他，道：“兰若王是成竹在胸，好罢，此事我应下了。”
　　突破之后，槐序更能把握天机，黑白无常在寻他，自然也被他推算出来，借着渡过天魔阻道后的运数，槐序给自己起了一卦，卦象乃是“无往不利”。至少这一段时间内，可以说是百无禁忌，虽然气运不可凭依，但偶尔借一借东风却也无妨。
　　是夜。阴土的夜晚和阳世不同，白天的冥日只是太阳的投影，而夜晚的月亮却比人世间更要大更要圆。月亮悬挂在天空，照应得夜晚好似白昼，也许阴土的夜晚应该和白天颠倒过来。阴民对月亮的喜爱更在太阳之上。
　　阴魂秉阴气而生，夜晚时的鬼物战斗力远在白昼之上。槐序和金潼城主站在城墙上，整座鬼城安静得仿佛死去了一般。金潼城主看着不远处的天空，早已死去的心脏跳动着，让他感觉到自己活着时候的热血奔涌的感觉。他本就是人间的侠客，不畏强权，一生都在惩恶扬善的斗争中，死后被判官指为金潼城主，如今他的热血又重新开始涌动。
　　槐序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状况，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金潼城主虽然修为不算强，但却有一颗不屈的心。这颗心在这样的世界，尤为珍贵。
　　一股阴云遮蔽了天空，无数乌鸦煽动翅膀化作乌云，遮挡了天空。这些乌鸦飞在金潼鬼城上，忽然化作一张巨大的模糊面孔，这张面孔俯视着鬼城，道：“都出来了，不用藏了，金潼城主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了。”
　　随着这面孔话音落下，十六个巨大的鬼怪从虚空中钻了出来，这些鬼怪形态各异，都散发着无比恐怖的气息。天空中的乌鸦聚合，化作一只生满羽毛的鬼怪，站在鬼王当中。
　　“有了防备吗？不过也无妨，区区金潼鬼城，劳动我们十七位鬼王来攻打，希望这位大宗师有配得上我们出马的实力。”
　　“不要大意，若非短时间内无法召集更多鬼王，我会请来更多人。此人斩过地尊化身，又轻而易举将幻面鬼王击杀，绝非泛泛之辈，我不希望我们阴沟里翻船。”
　　“这位大宗师厉害与否，请他出来不就得了。”
　　这些巨鬼肆无忌惮的交谈着，鬼王本身已经可以收敛体型，但是显化出本相来的鬼王，无疑是全力以赴了。这些鬼王的气势结合在一起，压迫的虚空中的阴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金潼鬼城上闪烁着幽光，将他们的气势排在外面。
　　忽然有两位鬼王骤然出手，两个巨大的鬼王各执一角，试图将金潼鬼城从地上拔起来，这两个巨大的鬼王一个双脚化作树根扎进大地之中，另一个便是秦山鬼王，二鬼合力，金潼鬼城被他们巨大的力量拉得摇摇晃晃起来。
　　金潼城主脸上写满了凝重，问道：“真的不会出问题吗？这些鬼王一拥而上，足以把鬼城打成废墟了。”
　　槐序摇了摇头，道：“不必慌张，我还能应付。”
　　金潼城主一怔，不由得从心里涌起一阵敬佩来，十七个鬼王，相当于十七个地仙，借着太阴之力，已经是一股能够破成灭国的力量，但槐序却仍旧能轻描淡写的说可以应付。金潼城主能看出他不是吹嘘，而是真的没有把这些鬼王看在眼里。
　　槐序不好吹嘘自己虽然仍旧是地仙，但已经和一般地仙有了质的不同，周身法力都有了一种通神的性质，充满了灵性，远非这些鬼王可以比及。
　　槐序纵身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落在秦山鬼王的肩上，道：“大块头，我饶你一命，你居然还敢来？”
　　秦山鬼王大骇，顾不得金潼鬼城，浑身皮肤如同山石滚落一般抖动起来，想把槐序抖下去。槐序只是身上按在他的肩膀上，把法力化作一枚种子打进他的肩膀，这枚种子立刻在他身上生根发芽，绿色的光芒牵丝一般在他体内延伸出来。
　　这时，无数乌鸦猛地朝槐序扑了过来，利爪尖嘴，发出摄魂魔音，凶猛异常。
　　槐序抬头去看，果然那只乌鸦化身的鬼王已经散去一半身体，化作漫天飞舞的暗鸦。槐序一振衣袖，衣襟上盛开的业火莲花骤然升起，火焰沿着乌鸦群烧了过去，一瞬间便有数不清的乌鸦化作灰烬。
　　暗鸦鬼王惨叫一声，连忙将沾染了业火的乌鸦舍弃，驱使着残存的乌鸦远远避开。这些乌鸦回归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一震蠕动，体型缩减了一半。
　　一个照面的功夫，秦山鬼王就被槐序制住，暗鸦鬼王被他打伤。
　　“点子扎手！一起上！”
　　虚空中阴气浪潮翻涌，看不清的法术如同巨浪一般将槐序连同秦山鬼王淹没在其中。                       

第155章 、成擒
　　
　　法术施展开来， 必要引动阴土阴气， 这看不清的法术洪流搅动的阴气如同潮汐一般涌动， 站在城楼上的金潼城主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浩大景象。阴土的元气被十六位鬼王驱使着涌向槐序，整片虚空的阴气一瞬间形成漏斗一般的空洞，惊雷响彻虚空， 仿佛天崩地裂。
　　槐序在瞬间被法术洪流淹没， 混杂在一起的暗色调的光焰和雷霆盛开着， 好似打翻了一个个染缸，混成一种凌乱的色彩。
　　金潼鬼王脸色煞白， 便是再认同槐序的高深莫测，他也止不住的担忧着，槐序能否在这样的法术洪流中活下来。若是这样的法术是对着金潼鬼城来的， 只怕在一瞬间， 就已经把鬼城在原地抹去， 化作残渣瓦砾。
　　“死了？”
　　“应当是死了，并没有他的气息。”
　　鬼王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光焰深处， 想要知道这一击的结果。
　　“戒备！”
　　忽然一个刺耳的叫声在鬼王中响起，一个浑身隐藏在黑色头发中的女鬼尖叫道，她血红的眼珠子透过漆黑的头发， 闪烁着瘆人的光。
　　光焰渐渐弱了下去，在一众鬼王的注视下，一个漆黑的虚空裂口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着，将席卷而来的法术吞入其中。不仅槐序没有受到伤害， 连秦山鬼王也毫发无伤。
　　槐序拍了拍秦山鬼王的脑袋，道：“你瞧瞧，虽同殿为臣，他们可半点顾及也没有，你一个山鬼，为何要跟着地尊？”
　　槐序如同春神，他触碰过的地方立刻生长出藤蔓的细芽，不一会儿，秦山鬼王山石构成的躯体上就泛起绿色来，青苔、野草、树芽、藤蔓、野花斑驳其上。
　　地尊留在秦山鬼王体内的法印被槐序的法力化去，这山鬼瓮声瓮气道：“我没有自己的山，给谁卖命不是卖。你驱逐了他的印记，我就跟着你罢。”
　　槐序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若非看在你跟我师弟有几分相似，我才不乐意收你。”他一手抚平了虚空，仍有余力和秦山鬼王说笑，半点受伤的样子也没有。
　　金潼城主不由得叫了声好，心有余悸过后，便觉得高山仰止，才明白槐序是真的已经超出地仙对境界了。
　　十六个鬼王一时被虚空巨口所摄，竟生出几分恐惧来。哪怕槐序抚平了这道裂缝，他们一时竟也没有什么动作。要知道槐序乃是人间地仙，参悟的规则运转都是人间所出，与阴土大相径庭。但他一手划破阴土虚空，便足以显示出他已经堪破阴土的规则，这已经触摸到虚实的本质。这十六个鬼王只觉得槐序厉害，却不明白这一手的真正意味，连金潼城主也只是略微有点感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