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樱】黑樱残章(12)
作者:黑米粥
时间:2018-12-13 23:24:25
标签:霹雳同人
众人看她笑都看傻了,心想这妞儿鬼儿灵的,小狐狸精一样,没一句正经话。
红狐笑得千娇百媚:姑奶奶可从不打诳言。
然后把被拍得落花流水梨花带雨的花生米扫到个青花瓷官窑盏里往伙计手上一推道:笑傻了啊你,还不给送上楼去喂掌柜。
鸿福客栈的老伙计都知道红姑娘主外,看起来天天忙得很,然而真正忙的却是福掌柜,亏得他能干,账目一眼过去哪清哪猫腻直接出来了,谈生意时带着红姑娘,红姑娘只要看看他嘴唇,把他的话复述出来就算完事,背后的筹划都是掌柜。倘单是这些,他们掌柜这么能干也倒是忙不到哪儿去,只是客栈常常会接收照应一些看起来一脸凶相奇装异服的异境蛮子,一年下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仅一点儿毛利都没有还要倒贴不少钱。但十几年来,这倒反像是福掌柜的本职了。
这端花生米上去的伙计是对街当铺里溜过来看红姑娘的,正好给抓了去跑腿,推了门,正对上掌柜的桌案,福掌柜今天倒是早早查完了帐,偷得浮生半日闲地在翻着一本古书。
伙计不敢吵他,只端了盘子放在桌案上,掌柜用手指在桌案上磕了磕,算是和他说谢了。伙计忍不住多看了掌柜一眼,心里想道这世道真没天理,掌柜长得这样俊都娶不到老婆。
察觉到那伙计的目光,掌柜放下本子,抬眼看向他,算是在问有什么事情要报告了。
伙计被年轻俊俏掌柜看得脸微微一红,心想总不能说我想看就看吧,舌头一下子打了结,所幸脑子没有打结,他忽然想到前几日的一件事情便向掌柜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前几日铺子里来了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带了件物事要典当,小的倒也看不出那物事有甚么值钱的——就一把前朝常见的扇子,但是当值的宋师傅看了那物事后就说‘有趣’‘有趣’,小的凑上去一看,确实是‘有趣’。”
福掌柜听他说话不利索,一味地在卖关子,便不悦地皱了皱眉。
伙计便连忙道:“那丫鬟说这扇子是从她祖奶奶珍藏在匣子里的物事,大约是八十年前的老东西了,而她祖奶奶以前曾做过大官宦的小妾,门庭衰頹后卷了不少细软嫁给我她祖爷爷,这东西虽看似寻常,说不准是哪个前朝王孙的真迹。小的看见宋师傅看了扇面题字后笑,便也凑上去看……”
说到这儿后,伙计眉飞色舞起来:“小的问宋师傅你笑什么,宋师傅指着扇子上的字笑着说这字怎地看起来那么像我们福掌柜的啊。小的也就乐了,真没有想到八十年前真有个贵人也写了和福掌柜那么像的一手字哈哈哈哈……”
伙计脸上的笑忽然凝住了,因为他看到福掌柜的面色唰地一下白了。
福掌柜提了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速去寻来!
那伙计从未见掌柜如此失态,心下惊诧,便速去寻了那扇子,还好那物事看起来价贱,暂时还未有买主,便急急寻来送上。
掌柜取了装扇子的盒子,打发他出门,便关上了门。
伙计看掌柜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心下甚是惊奇,便暂侯在掌柜门外,也不出声。
忽然他听得屋子里一阵噼里啪啦地响,好似有人把整张桌给掀了,他一急便去拍门,门已然锁了,他喊了“福掌柜”,屋子里回应他的确实一阵嘶哑的悲怆的笑声,像给人捏着脖子,一阵盛一阵衰,连气也都提不上地抽搐着癫狂地笑着。
尔后是沉抑的喘息和咳嗽的声音,凄怆得有些恐怖。
伙计忽然想起红姑娘说掌柜有哮喘的病根儿,一下子也就顾不上那么多,大声呼喊楼下的人,大伙蜂拥上来,砸了门,只见房内一片狼藉,满地的白纸,文房四宝碎了一地,福掌柜已经倒在地上,手上攥了那把扇子,只是扇面已经是一片血色,触目惊心。
扇面旁边是一张风干了的红枫,红色已然淡去,脉络清晰美好,正是掌柜平日用来充当书签的那一叶。
第十五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
自福掌柜破天荒地病了几日,他住那院的门槛几乎被来探病的人踏平,一旁照顾的红姑娘看这势头已经是扰民了,于是推了门冲着院外一拨拨的老乡吼了一嗓道:“侯爷没事儿,你们这样一群群地往里涌,乌烟瘴气,敢情是来奔丧啊!”
拂樱听红狐在外面一嗓子下来,便没了动静,却也不听见有人走,披了衣,坐起身来,凑到窗边,从缝隙里看着院子里外安然坐了一地的人,那些人中有他以前的老部下,大多却是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佛狱平民,想是着数十年来在他帮助下陆陆续续在苦境安家扎根的。
他看着外面等着的人,便越发觉得当初所幸在噬魂囚里熬了下来,他还记得当初红狐把他从牢里捞出来时说的那话:“逃吧,能多活一个是一个……只要活着,就总能再做点什么。”
他听着红狐在外面无计可施地跺脚,伸手取了旁边的梳子,把自己打理了一番,然后穿戴齐整,走出门去,引起一片欢欣之声。
春阳下的拂樱,虽再没有凯旋侯的煞气,却已然从容。
打发佛狱众人回家,拂樱回到屋里坐定,红狐看他精神又开始不济起来,便知道那在噬魂囚里落下的病根还在折腾他,给他倒了杯热茶,送到手上,看他喝下稍稍安定,才小心翼翼地道:“这么多年都没再反复,怎么又犯了?”
拂樱向她摆手,表示他无恙,红狐瞅着他表情上微妙的变化,便试探道:“所以是……心病?”
拂樱斜眼瞥了旁边的那染血的扇子,算是回应。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红狐把那二句诗又念了一遍,然后抬起眼来道,“马革裹尸,一腔报国之热血,封侯拜相,平步青云。红狐记得那年侯爷说过,沉渊已毁,通往四魌界的通道已毁,从此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苦境活下去,流落到苦境的佛狱子民需要的是随遇而安,尽力教会他们适应苦境风土人情,趋利避害,让更多的人活下来,才是当务之急,人心不死,佛狱不灭。以无用之躯,行该行之事,便是对佛狱尽忠了。”
红狐看拂樱沉默了一下,嘴唇翕动:此诗是为佛狱而题,然而心病非是为了佛狱。
“那是……私情?”
拂樱点了点头。
“红狐愿意听。”
拂樱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
“说不出口?”红狐说着,却见他投来一个抱歉的目光,也就作罢。
红狐忽然想起拂樱从前在苦境还养有一个女儿,现在已经不知所踪,这数十年来几次见他伏案绘图,托人找寻,却终究没有下落,再想起那扇子居然原来出自妓馆,心中大致联系了一下,便得出了一段凄美婉约的才子佳人之情。
她浑身哆嗦了一下,自此更加打定了独身逍遥之念。
红狐推开门,却见那当铺的伙计还候在门外,想想方才的话说不准被他听去了,然而料想那人也不懂,便赏了他一个枣凿,以示惩戒,那伙计被她敲得差点飙了泪。然后捂着脑袋直接奔拂樱屋里去了。
红狐也不再费心,客栈商铺当铺的生意还要做的,翩然离了小院。
那伙计看红狐走远,便大着胆子奔去拉了掌柜的手道:“掌柜,小的知道有人能治心病,您跟小的来!”拂樱用眼神拒绝他却被他那一副视死如归若掌柜不领他这份情他便去跳孤星崖的架势给弄得哭笑不得,再想想也有好久没有外出散心,也就顺了他的意,一下子把那伙计感动得头捣地。
“我一个人去就好。”拂樱在纸上写道。
“那可不成,那郎中虽然本事不小,能治人病痛,顺带调解夫妻吵架排解婆媳矛盾但是……他是个瞎子,姓冯,我们那儿的都叫他冯先生,因为他还教我们村的孩子识字。”
拂樱跟在那伙计身后,越走越觉得后悔,那伙计的村子太偏,他又是着浅色的衣袍,一路下来,下摆已经沾满了泥,他有些儿洁癖,不由皱了眉。
好在山重水复后是柳暗花明,拂樱看着幽静的村子中桃花处处开,美不胜收,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
二人循小道蜿蜒到了半山,伙计指着远远一座院落道:“就是前面了。”
拂樱抬眼,只远远见院落中栽了两棵枫树,心想倘是到了深秋,纵是没有满山枫红之盛,也不失为一抹亮色。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悲哀袭上心来。
他们进了院落,院子比拂樱想象中的要干净,伙计到厅堂里去通报一声,他便兀自立在院中看那两棵枫树,竟看得一下子失了神。
那伙计不一会儿就奔出来冲他道:“掌柜,先生好似出门了。”
他负手回头看着伙计“嗯”了一声,却又见伙计欣喜地望向门口方向叫道:“冯先生,你回来了。”
“哦,是阿宝。”
拂樱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瞬时凝固了。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有些儿轻颤地,生硬地转过身躯。
千百年不变的眉眼,淡紫的长发,笑得一如百年前般云淡风轻……
只是换下了厚重的紫色华服高冠,只一身青衫,多了一分出尘脱俗。
似是发觉到他的存在,他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今天有客人?”
拂樱只觉得自己恍然入了一个随风飘摇吹弹即破的梦境,竟是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怕一动了,这梦境就碎了,一切又是一场空。
“冯先生,他就是我以前和你提过的那个大好人,福掌柜。”
第十六章 归去来兮(上)
这是一户寻常乡村人家的屋子,唯一不同的是那人身后一整面墙的药柜,这屋子是竹木所成,大约是因为主人看不见的缘故,墙壁只上挂了长短大小不一的几个竹筒,没有字画装点,倒多了些山野的花儿养在窗边。
拂樱打量了这屋子,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那人扣住了他的脉,那人的手指比从前来得瘦削,像竹枝一般,没有那么圆润好看了,但却平添风骨。
手指微微加重了力道,更多的暖意随着传到他身上,拂樱甫平静下来的心绪又多了一丝起伏。
“福掌柜,你的心跳得好快。”那人笑道。
“啊……”拂樱心神一动,刚想解释,却只能发出咿呀的声响。
“毋须紧张,虽然在下目不能视物,但除去望,闻、问、切可不输他人啊。”
旁边的伙计这时插上一句:“掌柜可是有心病。”
拂樱看了那伙计一眼,心中有些责怪他多言,但因他是一份纯然天真的好心,却又不好发作。
“我们掌柜他昨天啊是看了一首诗……”那伙计竟没有看明白他的眼色,继续说话。
“啊!”拂樱心中惨呼一声不好,一下子站了起来捂住了那伙计的嘴,同时用眼神警告伙计不准乱说话,那伙计不明所以,看到自家掌柜一下子起了莫名火,便知趣地闭了嘴。
拂樱回过头偷偷瞥了枫岫一眼,那人似乎没有觉察出什么,只取了笔,在一张纸上写方子,心中才松了一口气。枫岫写好方子,道:“在下给掌柜先开一副安神散,不过药引还须到后山去采摘。阿宝,你将这方子上的药材取来。”
看着伙计离开药庐,拂樱听枫岫冲他喊了一声“福掌柜”,便又坐到他身前。
“方才阿宝在,在下不好问,想必掌柜也有顾虑,现在掌柜可以放宽心了吧。”说着,他向拂樱伸出手掌,手心向上,“掌柜口不能言,在下目不视物,所以还请掌柜将心结写下。”
拂樱看着枫岫淡然的样子,手指在他手掌上悬了半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要收回,却被枫岫一下子握住了手,枫岫覆上了他的手,虎口扣住了他的手掌,食指和中指一点点在他手背,指缝间摩挲着,一种暧昧的情愫陡然袭上了拂樱心头,他内心有些儿抗拒这份自对方掌心传递过来的温暖,然后身体却无法推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