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下(14)
“无人看守你?”徐福出声问。
许久不说话,徐福突然一开口,声音还微微有些暗哑。他把自己惊了一下。他似乎不应该在李信面前主动开口,这不就相当于主动承认自己扮女装了吗?但是想到方才李信进来时说的话,他称自己为“先生”。算了,李信应当早就看出来了……
李信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答道:“我的命握在他们手中,他们自然不会担心我离去。再说就算派了人来看我,也是看不住我的。”他并没有表露出对徐福扮女装的任何惊讶,这样平常的态度,让徐福心中顿时觉得舒适许多。
李信方才说出的话狂妄得很,但他的口气却平常得很,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一点的夸张。
“你中毒了?”徐福问他。
李信也不瞒他,干脆地点了点头。
“此毒我能解。”徐福低声道。
李信怔了怔,面带惊讶之色,随即面上又扬起狂热之色,好半天才平复,他望着徐福,声音低沉,道:“我就知道先生是能解决的。”
徐福暗中轻叹一口气。
怎么个个都拿他当全能的呢?都觉得好像没什么他不能解决的事一般。
“既如此,那我也不消与那熊义虚伪相对了。”李信沉声道。他在熊义手底下遭受胁迫,这样的侮辱对于年轻气盛的李信来说,自然是不能忍的,他巴不得干干脆脆杀了熊义才好呢。
“不行。”徐福直接拒绝了他,“如今我们在赵国的地盘上,你且等他亲手将你放走,那时候,他根本不会遣人来抓你,还一心想着你会为他出力,而实际上我已经替你解了毒,你不需再受他拿捏……”
李信无奈点头,“先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实在不愿与那熊义虚伪相对。”
徐福也算是明白过来,为何当时李信见了他顿时放松不少,后来更甚至改变态度答应熊义了。因为他是嬴政身边的近臣,甚至是宠臣,这是秦国上下几乎都知道的一件事,只要徐福能为他作证,那么那绢布上的东西,注定都全是废话,半点用处也起不了。
徐福不由得打量了一眼李信。看来李信也不如他想的那样愚笨啊,他是个聪明人。
“先生怎会在此?”李信出声问道。
“桓齮将军病重,而你失踪。消息报到咸阳后,我便先到军中救桓齮将军去了,而后便顺着痕迹,到邯郸来寻你了。”
徐福三言两语,说得简单,但个中过程有多么复杂,李信是能想得到的,他心中有些感动,定定地看着徐福,道:“多谢先生。”
虽然徐福觉得,就算没有他,李信应当也是能逃出来的。
但是在李信的眼中,自己逃出,和有人重视,愿意来救自己,那可就是全然不同的感受了。尤其是当对方能舍下尊严,假扮女装的时候……
李信心中激荡不已,久久难以平息。他看着徐福的目光有些隐晦,因而徐福也没能发现其中浓厚的、百般交杂的情绪。
“你先回去吧,届时再说。”徐福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开始赶人了。
李信哪里会反抗徐福的意思,他忙点了点头,又按照原路回去了。
徐福拉了拉身上的被子,立即倒了下去,很快便睡着了。
那头熊义本是打算将徐福扣留在府中,如此便能为所欲为了,谁知道恰好他被信陵君那里的事绊住了,甚至还听信陵君醉酒后发泄了许多对魏王的不满,信陵君是宣泄舒服了,但熊义却是憋着一腔的火气。待回府后,已是天光微亮的时候。
熊义自然不可能还在此时去做什么。
这个时候能做什么?要去骚扰那都晚了!
熊义只能憋屈地回了自己的屋子,等他醒来时,徐福已经睡得极为舒畅,然后在厅中享用饭食了。熊义走进厅中,便见徐福这副悠然的姿态。熊义挥手将下人叫过来,问他们昨日徐福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们一一说了,熊义微微皱眉。
看来这位赵姑娘并不钟情自己啊。不过瞧她如今镇定的模样,想来也是能适应府中生活的。若是对他无意,那他也只有强留了。
想到这里,熊义觉得心中万分舒畅,像是终于为头疼的事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徐福并不知熊义心中对自己是如何盘算的,他舒服地用完饭食之后,一抬头便看见了熊义,徐福顿时暗道一声幸好。若是在用饭之前看见他,自己还说不准能不能用下去呢。至于用下去的饭食,会不会因为熊义太恶心而吐出来,那就不知道了。
徐福起身走到熊义的跟前去,熊义面带笑容地和他迎上。
徐福却直接绕过了他,想要往府门的方向走,熊义面色难看,低声道:“拦住她。”
下人哪里敢耽搁,匆忙上前去将徐福拦住了,就差没抱着他的大腿不让走了。
徐福皱眉看着他。
熊义却厚脸皮地笑道:“我与赵姑娘颇为投缘,不如赵姑娘便住在我的府上吧。”
话是说的商量的话,但口气却并非商量的口气。
徐福真恨不得面瘫着脸,把小布条甩他脸上,再跟他说,你有血光之灾,对,我说你有血光之灾你就有血光之灾!
见徐福根本不为所动,眸光甚至更为冷冽了,熊义也终于不打算装下去了,他的语气柔和,直接暴露出了自己的目的,“我甚为喜欢赵姑娘,不管赵姑娘愿意不愿意,此后怕是都要留在我这府中了。”
幸好他没雷人到说,我对姑娘有意,愿娶姑娘为妻。嬴政在他跟前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啊!熊义算哪根葱?
“赵姑娘今日有何想做的事?熊义陪同便是。”
徐福给了他一眼白眼,冷酷无情地转身就走。
熊义也不生气,马上跟了上去。
……
龙阳君的府邸中,已经快要一片愁云惨雾了。
“不若干脆宰了那熊义。”桑中冷声道。昔日温和的面容,早已经被冰冷所覆盖。
暴力分子蒹葭积极响应道:“不错!我去下手!”再看他的面孔,也是覆着一层冰寒。
柏舟和龙阳君是唯二还能维持住冷静的人。
“事情或许并没有那样糟,若是杀了熊义,我们如何逃走?”柏舟冷声问道。
桑中满心慌乱,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蒹葭一根筋,更是想不到反驳的话了。龙阳君和柏舟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先将他们安抚住就好。不过很快,他们俩就知道安抚是没用的。
因为熊义差了人前来,那下人笑眯眯地道:“赵姑娘此后便留在我们府上了。”
龙阳君都惊呆了,他认为自己已经是做事相当随性猖狂的人了,但他没想到还能有人比自己更加的随性猖狂。
他竟然能厚颜无耻到直接命人上门来告知,你们府中的人,以后就留在我们府中了。
桑中和蒹葭同时怒火中烧,恨不得冲出来,将那下人揍成猪头。
所幸有下人死死抱住了他们,这才未能让人家血溅当场。
见龙阳君等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那下人面带得意之色,笑道:“这可是你们家的福气,我家主子瞧上哦那赵姑娘了,说不定日后还会与府中做个侍妾……”那下人全将这说成了滔天的福气与恩典。
而龙阳君等人已经忍不住面色扭曲了。
熊义疯了吗?他竟然敢让徐先生给他做个侍妾???
如果徐福听见这下人说的话,定然也会觉得熊义和下人都疯了。他哪来的那么大脸说出这样的话?连嬴政都不敢这么与他说,熊义还真敢起来了?
那下人自说自话地说了许久,一抬头见人家根本就没搭理他,顿时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冷了冷脸,仿佛施恩般道:“话就到此,你们也不必再去寻了!”说完,那下人还颇有有样学样地,装着逼,挥一挥袖袍,转身离去。
龙阳君:……
熊义真要把徐福留在府中,他怎么觉得这是加快秦国早点把赵国灭了的进程呢?
本来应该担忧徐福安危的,但不知为何,龙阳君突然间更担忧赵国了。甚至他觉得,熊义或许也讨不了好。徐福是谁啊?那是谁要害他,最后反得把自己害死的人物啊。
随便算个卦,开个金口,下个咒,说不定熊义就死了呢。
龙阳君想到徐福的神通广大之处,顿时就安心了,转过身去,还将这话拿出来安抚桑中等人。
桑中和蒹葭却连连摇头。
“不一样的,我们都相信先生的本事,但我们也依旧要去救先生。”蒹葭挠了挠头,竭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尽管到最后还是没能表达清楚。
龙阳君轻叹一口气,“那我们便来仔细盘算一番吧。”
蒹葭的想法或许幼稚,但他说得也不错。
徐先生厉害归他厉害,但他们出手救不救,是他们的态度。他们怎能放下不救呢?
**
夜凉如水,徐福入夜后睡得极为沉。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发觉到自己的手腕先是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挠动着一样,那种痒得过分的感觉,一下子就将他从睡梦中逼醒了。
睁开眼,徐福却被吓了一跳。
因为熊义竟然就坐在床畔,目光森冷地看着他,口中说出的话有些神志不清的味道,“你可真狠心。”
熊义表现出的怨妇模样把徐福给吓到了,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将被子又往身上拢了拢,也不知道身上的衣袍都皱成什么样子了。
月光照映进来,落在熊义的脸庞上,徐福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不明,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温和,一会儿森冷仇恨,就如同精分了一般。徐福猜测他是梦游了。听说有些梦游的人,甚至有可能杀人。
徐福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布条儿,熊义总不会丧心病狂到杀了自己吧?
熊义突然动了。
徐福差点惊得从床榻上蹿起来。
熊义伸手按住了他,身子前倾,像是要俯到他的身上去,口中一边喃喃道:“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你太像他了,怪只能怪你太像他了……”
徐福怀疑熊义当真有了些头脑不清的疾病,他忍不住伸手去推,奈何他的力气不及熊义,于是只能看着熊义越凑越近。
徐福眼珠子都快憋红了。
来到秦国这么久,他也经历不少的危机,但他从来都是从容的,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徐福心中甚至隐隐还有种我不能对不起嬴政的念头。他在辛辛苦苦赚钱打江山,我在外头给戴绿帽子多不合适啊……
但是徐福面色黑了黑。
都到这个时候,他都在想什么?
徐福真恨不得此时自己能有个诅咒术,咒他一个血光之灾!
徐福的手摸到了胸前的龟甲,哪怕换了女装也要带龟甲,真是个太好的习惯了。他摸着龟甲,琢磨着从哪个角度入手呢。
“嘭”的一声突然响起。
第157章
熊义被摔得有点懵。
徐福不知道会不会连带着把他的梦游也给摔醒,但徐福还是防备地捏住了胸前的龟甲。
熊义的确是被摔清醒了,那一瞬间他险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刚才坐的凳子已经被撞翻在地了,额头刚才不慎撞到了床榻边上,如今还有些疼。
熊义忍不住抬手轻抚一下。
入手湿润。
而徐福借着月光也看清了熊义狼狈的模样。
这……还真是血光之灾啊!
熊义的额头上满是鲜血,看上去就跟头上被敲了个洞出来似的。想到这里,徐福被自己的联想恶心得一片恶寒。
这一下撞得又疼又懵,熊义勉强撑着凳子直起了身体,“赵姑娘……”他轻唤了一声,微微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