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隐琳琅(77)
聂氏的校场,此时灯火辉煌,将一片天空,映得跟白昼一样,却笼罩着令人不安的气息。除却五个天乾家族和聂氏以外,还有另外几个并非拥有天乾的家族,也在宗主的带领下,戎装披挂的围在校场四周,将整个校场,防得密不透风,仿佛一座森严的牢笼,等待着珍贵的紫雀自投罗网。
江澄冷冷的环视了一周,发现既没有蓝曦臣的身影,也没有一个蓝氏弟子在列。心下又是安心,又是鄙夷。蓝曦臣果真没有出事,他放心不少。但显然今天来到这里的家族,都或多或少明白,若是蓝曦臣与蓝家弟子在此,他们根本没有得到自己的胜算。
江澄冷笑一声,就算蓝曦臣不在,他们也休想碰自己半分!
校场正中央的主座上,聂怀桑神情不安的蜷坐在那里,江澄与他四目相接,他那张俊俏的脸庞,瞬间显露出了沮丧和胆怯。
江澄皱了皱眉头,聂怀桑这幅神态,简直就像变回了金光瑶死前,那个长年被人嘲笑鄙视的废物“一问三不知”。
自聂怀桑主持了封棺大典之后,他似乎换了一个人,精明干练,锋芒毕露,在修仙界迅速的竖立了不亚于江蓝金三大家族的威名。就连江澄也差点都忘了,聂怀桑曾经有过这幅惨淡的模样。
但为何,现在他又露出这脓包般期期艾艾的姿态了?江澄想起他传给自己的那张纸条,眯起眼睛盯着聂怀桑,仿佛想要透过那富贵风流的皮囊,看清楚那里面藏着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我不知道啊,江宗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是他们,是他们逼我骗你来的!”聂怀桑仿佛承受不了江澄近乎逼问的视线,慌慌张张低下头发出了辩解的哀嚎,举起从不离手的纸扇遮住脸庞,另一支手指向护在主座前的人,然后缩起肩膀微微发抖,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逃进去。
江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望向聂怀桑座前的老人。
“商河贾氏。”*1
听到江澄寒彻骨髓的声音,老人抬起厚重的眼帘,用浑浊的眼珠盯着江澄,露出了一个油腻的笑容。
“欢迎之至啊,宝贵的江宗主。”
第七十二章
江澄挺直了身子,一言不发盯着商河贾氏的老狐狸。贾氏的老宗主眼睛咕噜噜的在江澄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把视线停在江澄腰间一抹血红之上。
“唉,你们怎么如此不知轻重。”贾氏露出又是痛惜又是责怪的表情,摇着头说道,“怎么能伤了江宗主!江宗主可是万金之躯,你们万万不能随意啊。快快快,给江宗主拿伤药来!”
“用不着你在那儿假惺惺!”说话的是金凌,他厌恶的瞪了贾氏一眼,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伤害,倒出来为江澄抹上。这是他原本备下要抢救蓝思追用的,是兰陵最好的仙药,怎料没给自己的道侣用上,却刚好在自己的舅舅这派上了用场。
“小金宗主,您误会了,我这可还真不是假惺作态。”贾氏笑道,露出一口近乎枯萎的黄牙,“我是真的担心江宗主啊。那么宝贵的江宗主,可不能,伤着半点啊。”
金凌没有理他,替江澄上好药以后,他站到江澄面前替江澄拉好斗篷,同时低声问道:“舅舅……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说什么?”
江澄垂下眼睛,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把药拿给江氏弟子们用上,待会……先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分心。”
金凌一愣,他从没有见过江澄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似乎很平静,却又似乎很紧张,似乎很冷静,却又似乎很不安。他还没回过神,江澄就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将他一把推开,向前走了几步。
“老东西。”江澄盯着贾氏那满是沟壑的脸庞,毫无客气的说道,“别装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想干什么?”
贾氏发出了相当令人不悦的笑声:“我们想干什么?江宗主,你这问题可真可笑。你说呢?”
说罢,他向前走了几步,伸出双手抚了抚,让校场上的众人都安静下来。
“各位,请听老夫一言。”他拉着嗓子说道,尖锐的声音顺着北风,在校场上空盘旋,“自古以来,我们求仙问道,所求的是什么?求的是天理,是正道。而何为天理,何为正道?”
“天理,就是天之法则,阴阳相容,天地结合。天乾占有地坤,地坤顺服天乾,两者交融,生下强大的子嗣,传承优秀的血脉,这!便是天之理!而正道,便是正确的准则,不同的人,生下来,便有不同的使命!天乾光宗耀祖,振兴家主门楣;和仪勤勤恳恳,支撑家族壮大;地坤生儿育女,繁衍家族后代。这!才是为人正道!”
“若是有人!违背了天理!违背了正道!那不仅是有愧父母的养育,有愧家族的栽培,更是有愧于天地!”贾氏向着天空举起双手,声音异常高亢有力,像夜枭在空中不祥的嚎叫,令人震颤,江澄全身上下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兄弟们!”人群喧嚷,杨洒仿佛早已按耐不住似,慷慨激昂的高喊起来,“如今有人违背伦理,要断我修仙界根脉、毁我各大氏族根基!你们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大逆不道,是不是罪大恶极!?”
他一边大喊,一边睁大双眼瞪着江澄,两只眼睛里燃烧着灼灼烈火。
“不可饶恕!”有人大喊起来。人群跟随着他的话,仿佛临了油的火一般沸腾起来。
“是谁!是谁如此恶毒!”
“丧尽天理!”
“揪出来!把这罪人揪出来!”
“对!要他跪下来给我们道歉!”
人群的叫嚷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义愤填膺的潮红。只有站在同样狂热的自家门生前的沈玉琼,和缩在主座上惊恐得瑟瑟发抖的聂怀桑,没有加入这场癫狂的审判。
“一群疯子!”金凌啐了一声,转头却看见江澄迈开了步子走上校场中央的练武台。那是重武的聂家弟子展示武艺,较量斗技的地方。
“舅舅?”金凌错愕,立刻想跟过去,却被江澄甩过来一个制止的眼神顿住了脚步。
江澄一步一步踏上练武台,面上的寒意更加明显,疯狂的喧闹声和恶毒的叫喊声随着他的步伐渐渐平息下去,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个站在修仙界顶端的男人。
江澄登上练武台,他一手抚上三毒的剑柄,一手用拇指摩挲紫电,然后缓缓的,用比冰霜更寒冷更凌厉的视线,俯视着台下一张张僵硬的面孔。
“是。”他笑了起来,明明是个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就是个地坤。那又怎么样?”
校场内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冻结了一般。
时间凝固了少顷之后,才终于有人爆发出了震惊的叫声。
“什么!怎么、怎么可能……”
“三毒圣手居然是……”
“果然……贾宗主说的果然是真的,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带着惊愕和怀疑的议论声传入金凌的耳朵,但他已经骇然得无法思考,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江澄刚刚那句话在脑海里震天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舅舅,舅舅是地坤?
自他记事起,江澄就比身边的任何人都要强大都要凌厉,只要有江澄在,他便无所畏惧。那坚实可靠的肩膀稳固的扛着江家、扛着他,任何风雨都撼动不了。
但是,但是,刚刚江澄说,他是个地坤。
一个本该柔弱无力,听话顺从,任人摆布的地坤。
金凌瞪大了震惊的双眼,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颤抖着看着江澄。
他身后的江氏门生们,也都露出了和他一样的惊骇,不敢置信的盯着江澄。
但江澄只将冰冷的视线投向杨洒和贾氏的方向,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们。
“好,好,好!”仿佛终于等到这一刻似的,贾氏在主座前鼓起了掌,“江宗主爽快。各位,”他环视了校场一圈,“现下,修仙界多年不出地坤的谜团终于解开了。正是因为江宗主……江晚吟违背天理伦常,欺瞒众人坐上江氏宗主之位,上天才会降罪与我们,不再让地坤出世。”
“哼。”江澄嗤笑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江晚吟,你笑什么!”杨洒斥道。
“你们自己人的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地坤,还怪罪到我头上,你说我该不该笑。”江澄冷笑道,目光鄙夷至极。
“江宗主,此话差矣。”贾氏似乎早就预料到江澄的反应,眯起树皮一般的眼睛,笑道,“其一,一个地坤做宗主,就已是违背常理之事了。一个地坤怎么能做得了家主呢?这可是修仙界第一大笑话。可怜你那些江氏门生,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他们忠心耿耿跟随的,居然是一个地坤,想来,也真是丢人现眼。认一个地坤做宗主,这只会令家族,令门生蒙羞,你们说,是不是呐。”
台下即刻想起一片附和之声,这边有人说“叫我把地坤当家主我宁愿退出家族”,那边有人说“幸好我们家主是个天乾。”而江氏门生都宛如被石化了一般,垂着头一动不动。
江澄又是一阵冷笑,讥讽道:“我江晚吟虽是个地坤,但我就问问你们。你们中间,哪个家族的势力,有我莲花坞大?哪个家族的财产,有我莲花坞多?哪个家族打倒的妖魔鬼怪,胜于我莲花坞?你们门下的那些门生,吃穿用度,日常出入,哪个比得上我莲花坞三等奴仆?哪个比的上我莲花坞子弟逍遥快活?我一个地坤尚能把家族强盛至此,你们呢?说丢人现眼的,难道不是你们?”
“你……你定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底下有人喧嚷。
“哼,我用不着歪门邪道便能把我莲花坞理得比你们好,若真是用了歪门邪道,只怕你们几个明明有天乾,还跟烂泥一般的家族,早就粉身碎骨,给我们莲花湖里的莲花,当肥料使了。”
江澄说的话,谁都明白是事实。他粉碎了投向他的羞辱,还反过来将底下的天乾们嘲讽了一番。底下几位天乾和他们的门生顿时气得脸色发黑,却无法反驳,若是常人这样说,他们早要上去揍人,但立在台上的江澄,细眉竖立,神色狠厉,目光阴鹜炽热,声音振地有声,叫人胆寒。竟叫他们忆起紫电和三毒的厉害,不敢冒然上前。
“江宗主,还有其二。”贾氏的嘴角隐隐抽搐,但还是维持着看似和善的笑容,“古话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承血脉,才是家族的头等大事。你身为地坤,归顺天乾生儿育女,才是你该做的事。就算你不为其他人着想,也要为死去的江宗主、虞夫人想想,他们将你生为地坤,你却如此不负责任,这等担当,这等自私,真叫老夫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