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太宰先生二三事(2)
“不管他了——跟得过来再说。”
然后信步离开。
太宰没有回头,反而是他的搭档向我投来一种类似于怜悯的复杂的眼神。
“港口黑手党。”
中原随意地说道。
“走了哦中也。当然你想在这多淋一会我也无所谓的。”
“什么啊,你以为我是为了救谁冒雨来这个鬼地方的——可恶!你根本不需要我过来吧!……”
于是中原也离开了。
*
我凝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灵魂要跟随他们飞去;但躯体沉重且手脚无力,只能跪坐在仓库角落里生锈钢铁的碎屑残渣中。
慢慢地,暴雨愈来愈大,雨滴像刀剑,像子弹一样落下。
我摸到了自己湿润的皮肤,感受到了风吹在身上刺骨的寒冷。
我爬到太宰先生刚刚躺下的地方,以同样的姿势躺了一会儿,直到太宰先生的血和气味在雨中被冲刷得完全散去。
雨水打在眼睛里,很疼。
然后沿着眼角流下,流进发鬓,流进耳朵。
在这个糟糕又美好的阴雨天里,我获得了我的新生。
第2章 留下
在雨中,我的手脚很沉重,从仓库的内部移到仓库外边,已经耗费了我大半的力气。
我懂得,这就是我获得躯体的代价。
作为人类存在于世,需得承受起这份魂灵无需承担的重量。
中原告诉我,他们在港口黑手党。
实际上,我对此再清楚不过——他们的身份,他们的任务,从此处去往港黑大楼的路线,甚至于港黑的许多内幕与机密。
跟在太宰先生身边的我能看到他所看到的一切。
但我仍十分感激中原中也。
我的双手与双膝撑于地面,在雨中艰难而缓慢地向港黑大楼前行。
我要去找太宰先生。
若不能看见他,我的存在全无意义。
我跪地爬行的姿势应当很狼狈,但我实在无法像旁人一般站立起来。
爬过去,这是唯一的办法。
好在,路上撑着伞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对我视若无睹。
他们谈笑着迈步穿过了我的身体,塑料袋里的橘子对我迎面砸来;抢到人行道上的机动车车轮碾过我的腿部,把路边带着泥泞的积水溅入我的双眼。
他们对此毫无知觉,我亦是。
他们的世界与我无关,我的所有沉重、烧灼与疲惫仅来自我自身。
我成了一个能感受苦痛的魂灵,而这苦痛正因为我贪心地想要一具能触碰到太宰先生的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来到了耸立于横滨繁华区的港黑本部大楼前。
暴雨早已停歇,天色似乎放晴了,又似乎淅淅沥沥地下了几场雨;我没有在乎这些。
当我仰头看到这座高高的坚固且威严的建筑时,我仿佛看到太宰先生在某个房间里懒散地处理工作的场景。
快了……
快要可以见到他了。
*
我的手掌和膝盖同时前挪一步,与此同时,四周的行人似乎都停顿了一刹那。
他们在看我。
我无意深究这样的变化是为何,我只知道港黑大楼就在前方。
顶着各色目光,我的手掌撑在了通向事务所大楼正门的第一级阶梯上。
“咔哒——”
门前墨镜黑衣的男人举起枪,居高临下地指向我的方向。
我停住了动作。
并非是被枪支威胁的恐惧的缘故,而是我的力气再次消耗干净了。
港黑本部大楼前的台阶好多,好高,好长啊——以我一路的经验,至少得走走停停地爬上半小时,我才能爬到大门去吧。
为积攒力气,我以港黑门前第一个台阶为枕,侧身蜷缩着就地躺下。
在闭上眼之前,我好像看到指着我的枪口非常犹豫地抖了抖。
“这小孩怎么回事?!”
“为什么跪在地上爬行?”
“浑身湿透了,真可怜。”
“他就这样睡在了港口Mafia事务所的门口??”
“也许是昏迷也说不定,他看起来那么瘦弱,实在是太可怜了。”
“是哪位Mafia抛弃的孩子找了上门?抛妻弃子的Mafia?”
……
嘈嘈切切的声音中,有行人的议论声,有谨慎靠近的脚步声,还有一个较为熟悉的声音。
“啊呀,抛妻弃子港口Mafia,这个误会对我们组织的名声可不太有利呢。你怎么认为呢,太宰君?”
太宰君……太宰先生!
我马上睁开了眼,将身体撑起,看到了太宰先生的上司——港口黑手党现任首领森鸥外,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太宰先生和中原中也。
太宰原本无精打采地眯着眼,他看向我时,眼眸微睁,眼里滑过一点讶异。
——他眸中的神采亮了起来。
因为我,因为太宰先生看到了我。
我高兴极了。
太宰看了看我,嘴里嘟囔的却不是什么好话:“只是条流浪的小狗罢了,和我没关系。”
“哦,是吗?”森鸥外道,“可是他一直在看着你,眼睛眨也不眨哟。”
中原补充道:“我和太宰路上遇到的小孩,似乎有让自身消失的能力。”
中原再次补充:“是来找太宰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森鸥外蹲下来看我,“咦,好干净的眼睛!——就是只看着太宰君一个人,真是执着又没礼貌的小孩。”
“能让自身消失的能力么……”森鸥外沉吟道,然后下了决定。
“留下他。”
*
我终于将视线的落点移到森鸥外身上,带着感激。
和我目光相接时,黑手党首领露出了不符合他身份的温和笑意。
由于森鸥外没有指定哪位部下完成这个命令,太宰抢先道:
“Boss,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擅长带小孩啊。这玩意看起来太麻烦了,我觉得交给优秀的中也一定能完美地处理掉!”
如果这是恭维,那未免也太敷衍了,不如说是推锅更恰当。
在中原满脸的“哈?”和“卧槽”中,太宰又补充一句:
“而且看起来还又脏又傻的样子。”
话语中的嫌弃实在不容忽视。
“啊。”
我急切地向前爬了一步,从喉咙里挣出一声喑哑到刺耳的鸣叫。
我能听懂……我不傻的,太宰先生!
“会让这孩子伤心的。”森鸥外仍旧温和地笑着,对太宰的任性也不见责备。他爽快地指名道,“那就由中也君负责吧。”
中原狠狠瞪了太宰一眼,然后才吐出一句:“……是。”
*
我被留下了。
似乎是因为我特殊的异能力。
无论如何,我得到了能和太宰先生同属一个组织的许可。
一天之内,从不存于世飘荡无所依的魂灵,到能被太宰先生看到、能被他问话,得到他的评价——虽然是很恶劣的评语,甚至还被留在了他栖身的组织。
这和过去几年默默飘在太宰先生身边的活法相比,也太丰富了点。
我忍不住看着太宰先生笑起来——僵硬而真心的笑,以展露我的喜悦。
太宰瞥了我一眼。
他的左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映着我的身影,像一池幽幽的深潭,又像吸入一切不见回响的黑洞。
几秒后,他无所谓地转开了视线,将虚无的目光投向远方。
太宰先生看我的时间是那么短。
我却一直凝望着他,以人类之躯。
作为魂灵的我可以不眠不休地日夜望着他,但人类的眼睛会酸涩。
被水淋湿的头发紧贴在我的额上,水珠划过面颊,滴落在地。
身上的衣物经受暴雨□□后重重地压着我,膝盖疼痛得将近失去知觉,赤-裸的脚掌被锈铁扎得满是凌乱的伤痕。
我在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中抬头仰望,唇边的笑意还没收敛,心头的喜悦仍未消失。但太宰先生的脸越来越模糊,黑色从他的西装蔓延到视野的每一个角落。
我摔倒在台阶上,失去了意识。
*
“主要是饿昏过去的。除了饥饿和发烧以外身体没有其他问题。”
“啊,膝盖和脚掌都是小伤。”
“不知道他多久没吃饭了,正在打点滴,之后要先吃流食……当然,这个我们会安排好,您无需费心。”
“看起来是十三四岁,但由于身体过于瘦弱,可能实际年龄会更大一些。头部没有发现问题,精神与智力方面需要等他醒来再测定。”
“诶,他醒了。”
“中原先生,您来得正好。”
我听到了以上对话,睁开眼。
原来是发烧啊……
久未为人,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橘红发、黑帽、黑西装的少年——中原中也走进了病房,开始了对我的“审讯”。
“姓名?”
“……”
我为难地看着他。
中原:“不会说话?”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中原看上去有点郁卒。
他问:“识字吗?”
和待在太宰先生身边时不一样,中原问话的态度很平和。
我点了点头。
他叫人拿来纸笔递给我:“名字。”
我笨拙地用右手抓着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
竹下秋。
我的名字,竹下秋。
在作为魂灵存在那几年,我忘了很多事情,也忘了许多常识。而当我成为人类时,我突然记起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