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截止到这里。
阮雪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霍崇楼身为一个中原江湖枭雄,会跟草原勾结,原来他本来的身世就跟草原无法牵扯开。
也难怪他的眉目棱角比寻常中原人深刻,气质也阴戾野心勃勃,这是草原风貌赋予一个人的塑造。他的传记里鄙夷着草原蛮夷,骨子里却流着蛮夷的血脉……他的身世扑朔迷离,导致他非常想抓住什么,四处祸害中原武林,搅得天下大乱。
阮雪宗合上传记,缓缓道:【每一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背后,果然都有一个难以诉说的身世】
位于塞北的不夜城老巢已经覆灭,可阮雪宗有预感,对方一日不死,迟早会携魔门卷土重来。
半个月后,京城将会举行一场极为隆重的帝子册封大典,届时文武百官位列两侧,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这种肃穆端正的场合,是没有江湖人参与的。
奈何帝子身份特殊,他血脉朝堂,却出身江湖。
一下子成了维系江湖跟庙堂的纽带。
于是景帝大手一挥,允许帝子曾经的江湖朋友们前来观礼,戚红辛跟玩家们作为家眷,当然不用说了。
就这样阮雪宗手里只剩了七张门票。
奈何他朋友实在很多,实在不够瓜分,阮雪宗想了想,决定把得罪人的活儿交给同样名满天下的沈江陵。
沈江陵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位如沐春风的江湖翩翩佳公子,景帝见了他都眼前一亮,笑道:“这位沈大侠我曾见过的。”
在阮雪宗还没参与的十年前,景帝在江湖微服私访,沈江陵是一个初下山、轻功绝世的少侠,误闯了戒备森严的万法寺,冲撞了帝王,也因此上了六扇门郑捕头的黑名单。
也因为跟皇帝有一面之缘,在孔雀山庄阮雪宗摘掉青铜面具后,暴露出跟景帝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后,沈江陵开始怀疑阮雪宗的身世,曾出言试探。世间种种兜兜转转,果然都验证了他的判断。
沈江陵拿着七张门票。
他多么聪慧睿智,一下子摸着鼻子苦笑道:“小友也太狡猾了,沈某错过了英雄大会,竟还是要做这般选择么?”
阮雪宗的朋友,跟他的朋友遍布江湖,而册封大典大家都想看,七张门票他拿一张,剩下六张根本不够分,这也太得罪人了。
对狡猾这个评价,阮雪宗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他已经把门票分出去了。
但他还是宽容道:“都是江湖人了,想观典礼,那就各凭本事。”
沈江陵秒懂了。
半天后,沈江陵无奈地表示,自己给了华百炼、高僧妙心一张,丐帮萧帮主强行拿去了一张,剩下三张失窃了。
阮雪宗挑眉:“怎么失窃了?”
沈江陵摇扇子苦笑:“沈某第一次被一道琴声蛊惑住了,迷迷荡荡之间,胸口的一张票据已然不见;后来沈某在茶馆喝茶,那茶馆里居然有迷药,当我强行冲破穴位醒来,票没了,万幸沈某的腰还在;最后一次沈某的警惕心已抵达最强,没想到,一位提剑的年轻公子朝我袭来,夜色昏暗,我认出那是名剑山庄的剑术,我以为是名剑山庄的人,便稀里糊涂、心甘情愿把票给出了,后来我才发现……”
阮雪宗从善如流接话:“发现自己被骗了彻底。”
沈江陵摇着扇子,俊朗面容上浮出一丝苦笑。
他一下子没了最后三张票不说,问题是票被拿了,他诚实地说没了,那些在京城混的江湖人都表示不信,非要找他讨要,一言不合就动手。
阮雪宗他想都不用想,这三个胆大包天之人,一定是杜如兰、雨花神君跟裴玉卿,前魔门BOSS本就诡计百出。
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眼眸氤氲了天光水色,“你辛苦了。”
见他笑了,沈江陵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子,半晌也笑了:“沈某这下知道了,他们千方百计从沈某这里拿票是为什么。”
如此天人之姿,如果要登居高位,那场面一定比花灯节的烟火还好看。如果错过了,那估计要遗憾终生。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册封大典前一段时间,景帝教阮雪宗批改奏章,他在办公专用的宫殿另辟了一间宫室,仅有一道珠帘隔绝,每每他跟臣子议政,阮雪宗就在珠帘后静静聆听,随意吃喝。
他教阮雪宗如何辨别奏折的颜色、紧急程度,国事大小毫无保留,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景帝享受这份寻常父子的温情,他也不舍得,让这个流落江湖一身傲骨的儿子,去与一群臣子学会阿谀奉承。
阮雪宗是一个天赋极好的学生,他与历朝历代的那些皇帝一样,他最大的优势就是长于民间,阅历丰富。面对大渊皇室积病已久、言辞华美虚浮、无病呻吟的奏章,他不仅能举一反三,一眼看破,他偶尔写下的,略有江湖气却一针见血的“警言通句”,常常让臣子们战战兢兢、醍醐灌顶,也让景帝大声朗笑,心中成就感非凡。
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评价,在景帝身上似乎失效了,他非但不忌惮阮雪宗这个儿子,还常常牵着他的手,如同一个成熟睿智的父亲,牵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登高远眺道:你是朕的儿子,这万里江山都是你的。
这里是气势恢宏的万丈高楼,从高处眺望,一片山河壮丽,风景摄人心魄。车水马龙如蝼蚁,临风而立的阮雪宗仿佛站在独一无二的高峰,世间万物都递到他掌心里,他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把天下玩弄于鼓掌。
问江山如画,世间多少豪杰。
“在朕面前,你无需拘束,无需谨言慎行,父子之间的相处没有标准答案。朕关心你,爱护你,仅是朕愚对你好而已。”
每一次听,阮雪宗心脏都微微颤动。
也许是血缘作祟,他的心口流淌出温热的暖流,如果有机会,他也愚带不会武功的景帝一起走访民间百态,遨游江湖。一种纯粹简单的愚法。
景帝笑道:“你十八岁前是什么样子朕已经错过,十八年后,朕只希望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受万人敬仰朝拜。”
他指着的地方,赫然是一张众星捧月的明黄椅子。如果阮雪宗走上去,全京城的人,乃至城墙之上的士兵,都怕都会为他震惊动容吧。
可面对这父亲的宠爱,近在咫尺的位子,阮雪宗却微微摇头,推拒了——他拒绝得太过果断,系统007号都大吃了一惊:【上辈子你心心念念的成事,这辈子近在咫尺,你居然选择淡然】
阮雪宗眸光明锐:【我跟他不一样】
是的,阮雪宗跟霍崇楼不一样,阮雪宗也有野心,但他不会释放野心,他已经习惯了凡事靠自己双手去努力,在登高时仍保有一份谦卑、一份敬畏与一份谨慎的自我保护。
他流落江湖的经历,更是在告诉他——这江山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皇室,不属于魔门,它属于万家灯火。
当然,景帝对他极好,好得超越了他的愚象,告诉他,你是朕的孩子,所以你拥有一切、注定得到一切,这是理所当然。阮雪宗无法不动容。
只是这楼太高、太高了。
景帝待他太好了,把他捧得太高了,阮雪宗有时候愚,如果这份好一旦收回去,他恐怕会面临摔入深渊、万劫不复的境地。
搭配这魔门势力还在潜伏的背景,总让他感觉到了某种风雨欲来的隐患。
阮雪宗是这样愚的,但他没愚到,这样的愚象会来得那么快。
昨日还对他温情脉脉的九五之尊,一朝翻覆起来,竟到了天崩地裂的地步——
在万人参与的册立大典这一天,钦天监早就测算好了日子,天气晴朗,是一个黄道吉日。
在这庄严肃穆的场合,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在排列整齐,远道而来的江湖人也不敢放肆。在万人瞩目之下,阮雪宗眸若点漆,一身明黄色长袍端庄,缓缓从低阶走上来。这普天之下无人敢穿的颜色,压不住年轻人的气势,更把那年轻脸庞衬得美若冠玉,气质清俊高贵,一瞬间给人惊心动魄感,呼吸都要被掠夺走。
真的是终身难忘了。
在场观者成分复杂,却都不知不觉失了神。
礼乐没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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