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祖师爷(56)
陆寒霜双目紧闭,面色微白, 冷汗津津盘坐于蒲团上。待逼出体内最后一丝怨气, 苍睫颤了颤, 缓缓睁开眼,微露倦意。
他抬掌拂过紧黏肌肤的湿衣与湿重的蒲团, 烘干水分,垂眸瞧着微微颤抖的指尖, 虚弱颦眉,低语,“是个麻烦……”
周身怨气时不时就会冒出来添乱, 这次冲击金丹的紧要关头恰逢满月, 怨气不甘沉默趁虚而入,陆寒霜冲关完毕又花费了月余才清理完怨气巩固境界, 现已精疲力尽。
陆寒霜步出洞府, 没走多久便遇见穿梭在几个石室中的弟子,目光滑过萧衍腹部, 眉头一皱。
借石室冲阶的修士已经散得差不多, 萧衍正指挥几个弟子进行收尾, 见师弟们瞪大眼睛望向他身后,萧衍意识到什么, 赶忙回头, 迎上一股袭来的风, 正中腹部,内府濒临极限的灵力翻腾起来。
萧衍踉跄一下, 肩膀被陆寒霜扶住,抬眸撞见一双隐含不悦的眸子,陆寒霜满面冷霜,把萧衍往旁边随便一个石室里一推。
“坐下运功。”
没再废话,陆寒霜抬头望天,空荡荡的蔚蓝穹空并无劫云。
萧衍面色微僵,明白瞒不过陆寒霜。当时陆寒霜渡劫,劫云中九龙翻涌时他隐隐感到进阶征兆,远远早于他人。只是见劫象汹涌,他守在洞府外不放心离开,便一直压抑着灵力涌动。
等陆寒霜结丹成功,其他修士一团忙乱逐个准备进阶,他需要坐镇门派,又拖了拖。
雷声轰鸣的一整个月中,事务初稳,他其实早可以交接给旁人,专心晋级,可他见陆寒霜久久未出,心中难安,便拖了又拖,直到天上酝酿了超过一个月的劫云耐心尽消,罢工散去。
他已明白错过良机,虽有遗憾,却并未后悔。萧衍深知,不论重来多少回,他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亲眼见到陆寒霜出关,他即使进石室闭关,也根本没法冷静下来专心渡劫。
陆寒霜显然没法理解萧衍的心情,辨明萧衍的境界,他只能感到些微的恨铁不成钢。
“你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多蠢的事。”
萧衍垂首。
陆寒霜见他毫无悔意,一席掌风扇去,萧衍歪倒再地,并不反抗,“你生气,总要让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你不是喜欢翻阅古籍,难道看不出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萧衍抿唇,“半步筑基。”
陆寒霜冷笑,“原来还真是明知故错。”
半步筑基,顾名思义,进阶未全的残状。一般炼气圆满心境达成时,雷云便会感应而来,成为一种进阶征兆。筑基,筑基,雷劫洗身便是为未来成就高低打下基础,一般这一期间能单凭肉体扛下雷劫,前途不可限量,而多用法器避雷想安然度过雷劫的,将来早晚泯然众人。
萧衍的情况远比后者更糟,他先前长期压抑过度,给雷云造成一种进阶未至的错觉,雷云感应不到散去,这时萧衍不再压抑境界,自然过渡到筑基实质,然,错过洗身良机,内府容量狭窄,根基不稳,相当于自断前途。
师弟们首次见陆寒霜沉下脸,互相望望,不知道大师兄干了什么事竟然能惹怒一向云淡风轻的师父大人,齐齐悄悄退后,不敢冒头。
萧衍坐直身子,沉默不语。
陆寒霜再甩一席掌风,把人狠狠扇倒在地。
“你当雷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内府灵力纯度已到筑基境界,于天道眼中,分明已进阶完成,根本不会再遣出雷云——可知,你今后修炼将有多大隐患?!”
萧衍舔了舔唇瓣,知道此时说“知”只会让陆寒霜更加不快,便闭了嘴,一字不言,老实照吩咐坐正,闭目运功。
灵力刚运转完一周天,一只宽厚修长的手掌贴住腹部。
萧衍身体一僵,旖旎的心思还没酝酿,便听到极为冷寒的一声,“我现在要暂时打落你的修为,痛便忍着,别污了我的耳。”
萧衍知道他在气头,没有顶嘴。
下一瞬,体内灵力狂涌,像被源源不断用蛮力抽走,从筋脉到内府仿佛过电,他浑身抽搐,肌肉痉挛,扣紧地面的手没能支撑太久,整个人“砰!”一下摔倒在地,蜷缩起身体,想痛呼又咬牙忍下,牙关紧闭,唇瓣颤抖,忍到面容扭曲到有些狰狞的地步。
待陆寒霜终于停了手,旁边几个师弟见萧衍像纸片被揉烂丢弃的萎靡惨样,脸色微白,流露惧怕。
陆寒霜望天,翻袖招来一片白云。
天道经历多番波折,早不如先前懵懂好骗。陆寒霜只是抽空萧衍内府的高纯度灵力,造成内府空虚境界下降的假象,萧衍只要稍一运转灵力恢复些微,天道便会发现其中猫腻。
万物有则,因果有数,人生又不是闲玩棋局,错过还能悔棋,天道显然没理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萧衍开后门。
陆寒霜睫毛微颤,道,“……算我欠你一回。”
萧衍猛然抬眼,望见陆寒霜微微示弱的态度,心中揪痛,竟然有些后悔了。他咬紧牙不让脸上显露异样,重新垂下头,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青筋鼓胀。
白云涌动两下,窜出点电火花,给了陆寒霜这个面子。
陆寒霜观望了一下颜色,“……不够。”
雷电加深数个色度,一直由明黄到微微发紫。
陆寒霜满意点头,又道,“……再粗一点。”
不论是洗身力度还是要给萧衍点教训,陆寒霜见那道紫雷聚成碗口粗,才终于息了声。
萧衍望了望云层中“噼里啪啦”探出头的紫色粗雷,没有丝毫惧怕。
陆寒霜不让几个小弟子安装避雷设备。
“轰!”
粗雷兜头朝萧衍砸下,皮肤烧焦绽裂的痛楚竟然远远比不上为陆寒霜向天道示弱时产生的心疼。他周身痛感仿佛麻木一般,还微微走神,想着,陆寒霜这样高傲的一个人,他不忍心也不会再让陆寒霜为了任何事情做出任何让步。
……
萧衍进阶完成,休息一日。
翌日,内门弟子照往常赶往做早课的房间,几人进门便愣住,只见陆寒霜双目微阖,盘腿坐于上首。
陆寒霜睁眼,抬手示意几人坐下。
弟子们面面相窥,听话按照排行依次盘坐,陆寒霜再次闭目,一边打坐一边给几人讲道。
道音袅袅,男声潺潺,如清风徐来,拨散心中迷雾,又如清润溪泉,一点点洞穿艰涩道义,令人豁然开朗,进步神速。
萧衍坐在师弟们前方,抬眼直面陆寒霜清俊的眉眼,一如往常般漫不经心带着疏冷。
萧衍微觉异样。陆寒霜一向是放养政策,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带领弟子潜心修炼?除非是有什么事让他照应不到,不得不抓紧时间提一提弟子们的修为,好便于自保。
可惜,萧衍不识两生镜的用途,不然定能猜出陆寒霜打算去另一个位面的想法。
殿外,两个道童裹着薄棉袄,晃着脚丫打哈欠。朱安福拿着扫把流连院中,听得隐隐约约,若有所得。
清晨薄光洒满石板,风拂落叶,岁月静好。
早课一过,陆寒霜回屋上网,联系《寻仙》主脑,关注世界各地出现“开化蛇蟒”的新闻。理所当然,主脑又经历了一次闹脾气→陆寒霜冷漠无视→主脑没骨气屈服让步的过程。
陆寒霜拍拍它的硬壳脑袋,下了线就去找萧衍。
萧衍从网上下来,脑子里几乎被满网的#凌霄山渡劫#刷屏。他刚爬出游戏舱,就接到齐星博的电话。
齐星博正带队在临湖区补拍湖底画面,着手剪辑《当代修士-秘境篇》,听闻渡劫事件十分扼腕,错过了这一大好素材,电话里不停向萧衍诉苦道可惜,抱怨他怎么不提早通知。
“你哪怕亲临现场,也只能拍出满屏雪花点。”萧衍就当时复杂的情况说了几句,转头不经意看见陆寒霜停在门外,匆匆敷衍掉齐星博,挂断通讯。
“你怎么来了?”
陆寒霜提了与游戏公司接洽转让主脑的事宜,萧衍点头应下。
见陆寒霜转身便走,萧衍又提了另一件事,“本来换届的事闹得风生水起,现在全网都讨论渡劫。”
陆寒霜爆表的武力与颜值狠圈了青年男女粉,玄而又玄的修仙文化更得老一辈的心,经过上面不遗余力的宣传,国民对仙隐宗接受度极高,成功把郭主席推到第三届,鸽派风浪还没酝酿成灾,就被话题不断的渡劫事件淹没在浪潮中。
萧衍提了提郭主席连任的事,陆寒霜点头表示知道,便不感兴趣离开。
殊不知,郭主席正在优秀门生里挑挑捡捡,准备送人上凌霄山。
渡劫一事让仙隐宗名声再盛一倍,慕名赶来的游客再攀高峰,但人到了地方,林中浓雾弥漫不见仙山,全然一副闭门谢客的姿态,游客们只能黯然而归。
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国来客离开时悄悄带走一些林中的小动物,包括一只在渡劫时争鸣的小青蛇。
……
一个月后,主脑从海外一些渔民的聊天群里查到,某个无人海岛周围有高智商巨蟒出没,请大家小心避开的消息。
陆寒霜让炼气期的其他弟子继续修炼,带着萧衍下山。
迷雾散去,凌霄山显现,停在森林外守株待兔已久的低调黑车里,副驾驶席的青年精神一震。
见一个戴帽子的青年与黑衣男人从森林中走出,赶忙推门下车,一边打理因为长期窝在车里有些凌乱的衣服一边朝两人走去,站定在戴帽青年面前,伸出手,“您好,想必您就是仙隐宗掌门吧,我是常安,华夏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不知道郭主席是否提前通知您,让我接下来一段时间跟在您身边学习。”
陆寒霜皱眉。
旁边萧衍接过常安的手,礼节性握了一下,很快松开,道,“我听方秘书提过。”
陆寒霜瞥了眼萧衍,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走吧。”
常安见陆寒霜话还没寒暄两句转身便大步往前迈,有点懵,十分不适应陆掌门的风格,萧衍快步追上陆寒霜,转头示意常安赶紧跟上。常安“哦”了一声,想起郭主席特意交代过的话:这个陆掌门啊,性格脱俗,是个不能用常理推断的人。
第48章 血鹤引路
黑车驶到常安身旁,司机探出脑袋问这是去哪儿, 常安摇摇头追上萧衍, 小声提醒有车。
萧衍用眼神示意前方, 路口早停着一辆提前叫好的车,陆寒霜钻进副驾驶席, 常安挥挥手让黑车回去,跟着萧衍挤进后排。
萧衍瞥了他一眼, 常安这才发现两人离得太近,忙往旁边挪挪,总感觉面对这师徒俩就像回到学生时代, 生怕做错事被老师批评。车子前行, 道旁树木飞速倒退,他贴着窗户瞄着倒车镜, 小心打量前座闻名全网的传奇人物。
陆掌门坐副驾席用帽子盖住脸, 表明闲人勿扰的态度,常安识趣没搭讪, 静静端详。
萧衍从报架抽出一份报纸打发时间, 海外版右下角有一则新闻, 从位置到版面大小显然都没引起重视,寥寥几笔简述了东南亚屡有一些神秘身份人士失踪, 佛教文化昌盛的婆娑国成了重灾区, 高僧们人人自危。
萧衍目光顿了顿, 抬头望向前面闭目养神的陆寒霜,正想说点什么, 常安的通讯环哔哔直响。
同一个车厢没法避开,常安尴尬笑了下,匆匆戴上耳机接听,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常安面色渐渐凝重,等挂断通讯,他目光灼灼盯着前座的陆寒霜,欲言又止。
萧衍瞥了眼踌躇的常安,轻唤陆寒霜,“师父,好像出事了。”
陆寒霜取下帽子,掠过常安,看向萧衍,“刚才你要拿什么给我?”
萧衍递出报纸,常安注视陆寒霜垂首翻阅,有点不明白陆掌门的套路,不应该先说他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