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飞(97)
“也没有的吧。”艾宝说。
他仰起圆滚滚的小脸,灯光模糊了他的神情,严塘只能看见艾宝那双始终明亮的眼睛。
“艾宝只是在想,为什么李明就来了,又走了呢?”艾宝白白的脸上充满困惑,“为什么他就这么走了的呀?”
严塘听懂了艾宝的意思。
艾宝是想问,为什么李明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呢?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开始。
明明什么都还等待着开始。
他就这样轻易地走了。
严塘沉默了一下,“宝宝……这个问题,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但是,我想,李明之所以就这样离开了,”严塘摩挲着艾宝软软的侧脸,声音徐缓,“大概还是因为穷吧。”
艾宝歪歪头。
他有些不太能理解。
“穷是什么的呀?”他又问道。
严塘没急着回答他。
他放下手,牵住艾宝,继续走。
“穷的话,宝宝,我觉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严塘说,“首先,穷从一方面来说,代表没有钱,买不到想要的,或者是必须的东西。”
严塘望着艾宝还有些懵懂的眼,举了个例子,“就像是宝宝你再也吃不到芝麻糖了,因为太穷了,我们买不起了。而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不仅是吃不上芝麻糖,还是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
艾宝设想了一下,自己如果吃不到芝麻糖了会怎么样。
那一定非常非常地让人难过。
那么,那些不仅吃不到芝麻糖,还吃不上饭饭的人呢?
那肯定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难过了。
“其次,从一方面来说,”严塘看艾宝理解了,继续说,“穷是一种恐惧,它是一种阴影,让人害怕。”
“但凡是经历过穷的,或者是正处在于穷的,穷带来的痛苦,或许需要一个人的一辈子去消化。”严塘说。
艾宝搞不懂这一点。
他偏过头想了一会儿。
“可是艾宝也穷过的呀,艾宝和第一个妈妈在一起的时候,第一个妈妈也不给艾宝吃芝麻糖,一天也只艾宝吃一点点饭饭,艾宝每天都好饿好饿的!”艾宝说,他努力地回想曾经的感觉,“但是艾宝没有恐惧过的,艾宝只是觉得好饿好饿的。”
他那时候年龄太小,暂且生不出一种恐惧来,通常都是饿着饿着就睡着了。
一个人置身于睡梦中的静谧,没什么多余的情感。
严塘小心地半抱住艾宝,把他带进自己的怀里。
他拍拍艾宝的后背,“宝宝,这只是对大多数人而言,你和别人都不同。”
艾宝在严塘的怀里歪歪头,“为什么呀?”
他仰起小脸,又问道。
“因为你不仅是宝宝,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猪,”严塘说,“是这个世界上,仅有一只、独一无二的宝宝猪。”
艾宝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出一点小骄傲。
“嗨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严严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严严呀!”
他说。
严塘浅浅地笑了起来。
“那真是谢谢宝宝了。”他说。
这时,忽然一阵海风吹过,带着呜呜呜的声音从艾宝还有严塘的耳边飞驰而过。
像是一辆远去的冒着蒸汽的火车。
严塘继续说,“最后,穷这种东西,宝宝,我们是很难定义的。有的人是物质上的贫穷,就像我说的没有钱、没有收入,有的人则是精神上的贫穷,还有的则是在脑海中始终存在着一种‘穷的后遗症’。”
严塘一边说,一边在艾宝的面前竖起手指。
他每说一种穷,就伸出一根指拇,最后总共竖起了三根手指。
艾宝看着面前晃来晃去的三根手指,伸出自己的胖胖手,抓住了它们,开心地和牵着严塘的三根手指。
艾宝点了点头,应道,“艾宝听懂了的!”
严塘于是接着说,“宝宝,而贫穷这一件事情,往往不是一个人的腐烂或者恶臭,常常不是因为什么懒惰而导致的。事实上,它是一个多元的问题,它的原因就像是泥石流,从我们头顶的山上滚下来了,而人,却在山谷与河岸边——在劫难逃。”
艾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
他感觉自己听懂了严塘的话,又觉得自己好像说不出个所以然,似乎是没听懂。
艾宝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听懂没。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严塘。
严塘瞧见艾宝懵懂的模样,并不意外。
他一直都知道,艾宝懂得这个世界的很多道理,他熟悉真理、死亡、命运还有爱,但是一旦谈论到与人相关的问题,这便是艾宝的知识盲区了。
也不是说他完全不懂这一块,只是他懂的少,而学习的也分外缓慢。
严塘发现,艾宝有时候,也会排斥学习这有关的东西。
甚至说,他有时候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种种原因,便使艾宝在人情世故上显得分外稚气。
严塘又拉着艾宝走了一段距离。
他们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走着走着,艾宝突然问,“严严,那你有没有很穷很穷过呢?”
他抬起头,圆圆的眼里充满好奇。
第84章 勇气(八)
八十三.
勇气,是你决定去理个发。
——
穷?
严塘回想了一下。
他读书的时候,家里确实不算富裕,他和严栋就住在一个筒子楼里,一日三餐都吃得简单,甚至是简陋。就一碟炒青菜,一碟奇奇怪怪的炒肉,加上昨晚的剩饭。
但是要说穷,也说不上。
那时,严塘虽然活得清贫,别的学生放学了随手一杯奶茶,都是他几天的零用钱,但是也没到要申请贫困助学金的地步。
只能说,勉勉强强能度日。
“穷的话,”严塘想了好一会儿,“可能是我读大学那段时间吧。”
他看着艾宝,语气平缓,其中带有一点儿不自知的怀念。
艾宝睁着大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严塘。
严塘牵着艾宝的手,他们慢慢地走到了木道的尽头。
木道的尽头是几阶楼梯,行人可以走下去,走到沙滩上。
艾宝拉着严塘坐到台阶上,他说自己的脚脚累了,要坐一下下。
严塘由着他,靠着艾宝坐下来后,顺便还把他的一只小腿抱在怀里,给他捏捏。
艾宝把小脑袋枕在严塘的肩膀上,又问他,“那严严为什么那时候很穷很穷呢?”
严塘低垂着眼,一时没有回答。
那段时间,严塘和严栋彻底闹翻了。
严栋威胁他说不给他学费和生活费,有本事不要回来。
严塘本来也是倔脾气,严栋不给,他就真的一分钱都没要。
十八岁的严塘,把自己的衣服裤子一收拾,离开了那栋破败又老旧的楼,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艾宝用自己满头的小卷毛,蹭蹭严塘的侧脸,严塘才回过神来。
“宝宝,你还记得我们春节的时候。来我们家做客的一个有些老的男人吗?”严塘一边给艾宝按摩着小腿,一边问。
艾宝歪头思索片刻。
似乎是那个让严严生气的那个?
艾宝点点头,“艾宝记得的呀!”
严塘便继续说,“他是我的父亲,以前因为一些事情,我和他的关系并不好。我高考结束的时候,他偷偷改了我的志愿填报——就是我的大学选择还有专业的填报,我和他也就,就此闹翻了。”
“闹翻了以后,我当时还没有可靠的经济来源,所以过得很穷。”严塘说。
他的神情淡淡的,已经看不出什么喜怒了。
艾宝不太懂什么志愿填报,他是一只初中稀里糊涂念完了,就没有再继续读书的宝宝猪。
但是,艾宝隐约地感觉到,这个志愿填报,一定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像芝麻糖一样重要。
而这个重要的东西,被别人给偷走了。
艾宝抱着严塘,用自己的蛋糕脸亲昵地蹭着严塘的脖颈。
“严严,不要难过的呀。”他呼噜呼噜地安慰严塘。
严塘把艾宝的小腿放下。
他揉揉在安慰自己的宝宝猪的小卷毛,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没有难过的,宝宝,”他也环抱住艾宝,低下头把自己的下巴埋在艾宝软软的小卷毛里。
严塘低垂着眼,他看看怀里软乎乎的艾宝,原本想到过去,有些冷硬的心霎时又柔软了下来。
“不过,那时候,虽然说很穷,我倒也没觉得过得多艰难。”严塘松开艾宝些,淡笑着说。
艾宝坐到严塘的怀里,拉着他的手。
他仰着头看着严塘,便问,那是为什么的呀?
严塘又回忆了一下。
那大概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吧。
“因为,我太忙了。我大一一年忙着做兼职赚钱,忙着学习取得好成绩在大二转专业,也忙着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严塘说,“到了大二,我也还是太忙了,忙着追赶同专业的学生,忙着接外快养活自己。我那时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来让我品味穷的痛苦与难受了。”
“那忙是快乐的吗?”艾宝问。
严塘点了点头,“那时候,忙是很快乐的。虽然有时候会忙得我手忙脚乱、惊慌失措,但是每一天,我过得都很充实,每一天,我都在感觉自己在一步一步地实现自己的梦想。”
艾宝噢了一声。
他抱着严塘的手,想了一下,消化了一会儿严塘的话。
夜晚的海风有些大,呼啦呼啦地吹,让艾宝觉得有点冷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