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为鱼(22)
锋利的刀片镶在鱼俭的身体,他冷眼看着鲜血流出来,心里想得却是最开始,他遇见迟星的那天。
他问迟星:“你也是明年高考?”
许奶奶说——迟星已经毕业喽。而迟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他没有参加过高考。
黑色的丑陋的虫子守在他身旁,等着啃食他的手指。妈妈说过,不听话的孩子会被虫子吃掉鼻子和手指。
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肌肤上,他像是被一只怪诞的怪兽俘虏,动弹不得。无星无月的夜晚格外暗沉,鱼俭静静地靠在湿冷的墙壁上,看不见也听不见无限放大了对于虫子的恐惧,他只能依靠触觉来判断千足虫有没有爬上来。
可神经一直紧绷着,触觉也会骗人,渐渐的,他的刀尖一次次斩空,只有脆弱的血肉相迎。
疼痛成了黑暗和恐惧里最无足轻重的感受,渐渐的,连感受疼痛的神经末梢也变得迟钝,而饥饿和寒冷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他以为的吵闹,不过是唇齿细微的震动。
光越亮越亮。
太阳从数重山中落在暗夜里。
鱼俭时而喃喃自语:“妈妈……我害怕……”又时而念叨:“迟星,你在哪里……”
微弱的声音还不如树梢的蝉鸣响亮,春草卷着微风缩进土壤里,青翠葱茏的柳条从水面长到树梢,流火从大地降落到云端。
迟星一步步退回他的身边。
“鱼俭!”
迟星从车上跳下来,推开拉着他的人,冷声道:“我再说一遍别跟着我!”他边跑边喊:“鱼俭!你回来吗!”
推开虚掩的门,一道风顺着穿堂卷过,吹起院中的落叶,小院太静了,迟星疑惑地踏进来,直奔鱼俭的房间,“鱼俭我和你说……”
他看着寂静的房间,鱼俭呢。
“鱼俭别藏了快出来。”迟星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被他找过了:“鱼俭?”
这么早他能去哪里。
迟星茫然地站在院子里,无人照管的小羊不知什么时候又越狱了,烦躁地扒拉着地窖口,它听见迟星的声音,哒哒地奔过来衔住他的衣角往地窖的方向拖。
“鱼俭是不是偷懒没有喂你呀。”迟星被它拖住,半哄着把自己的衣角抢出来,他跌跌撞撞地被小羊带到地窖口,细微的震动让灰尘沿着缝隙洒进地窖。
鱼俭睁开眼睛,仰头去看,只有细微的风从他耳边过。
“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迟星蹲下来揉着小羊的后背,“他回来找不到我肯定要生气。”
鱼俭的世界一片寂静。
地窖口漏进来的光线有限,只有一两缕落在鱼俭的唇瓣上。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没有声音,没有光,他摸着木板,连触觉都是迟钝的,他忍不住想象着如果迟星就站在他面前应该是什么模样。
迟星,迟星还欠他一个香甜的吻呢。
隔着一扇薄薄的木板,迟星站在木板上面,鱼俭被囚禁在木板下面。
大雨后的日光格外明亮,晨曦笼罩着迟星,给他的轮廓渡上一层碎金,他抱着小羊的脑袋,喃喃道:“怎么办?我不能陪着他了。”
鱼俭闭上眼睛,“迟星”两个字如同黄钟大吕在他的血管里激荡冲撞,而顺着唇齿发出的不过是细微的呓语。
“别不要我。”
迟星站起来,他揉了揉小羊的脑袋,“要是你知道他在哪里就好了。我有很重要的话和他说。”
黑暗的地窖里到处都是虫子,鱼俭昏沉沉地念着:“迟星,我不是疯子。”
你是大疯子生的小疯子。
“我不是。妈妈不要走。”
鱼俭用指甲在木板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无声地说:“迟星……我爱你。”
光在鱼俭面前聚拢又散去,漂浮的尘埃在那一束光中。鱼俭瑟瑟躲开那朵光,“迟星,你不要走,我不想做小疯子。”
迟星拿了一把干草放在小羊面前,转身离开。
“我爱你。”鱼俭无声无息地缩蜷在黑暗的地窖里,“迟星,你是我的温柔乡。”
迟星走进鱼俭的房间,那支被他咬变形的笔就夹在他正在做的习题册里,迟星抽出笔,又从他的草稿本上撕下来一张纸。
“少爷,夫人的电话。”
“不接。”
迟星把写好的纸放在桌子上用笔压住,不耐道:“你和我妈说,不会误了飞机。”小羊踢踢踏踏地跟在他身后,迟星拍拍它的脑袋,怕它把那张纸衔走,索性和笔一起夹在那本练习册中。
那一页还有鱼俭算了一半的题,他打开就能看见。
吱呀一声,鱼俭的房门被合上,暗沉的小屋重归寂静。
鱼俭被救出来的时候是黎明,他只记得无边无际的深蓝中,一条银河如练。
奇异又明亮的光把地窖口分为明暗两个空间,鱼俭躲在阴影上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星辰。
鱼梦抱着缺了一只耳朵的玩具熊站在地窖外,“鱼俭,星星走了。”
鱼俭望着他,喃喃道:“我不是小疯子。”
“做疯子有什么不好。疯子有妈妈,还有星星。”鱼梦歪着头笑。
“我把妈妈放走了。”
“妈妈骗了你。”鱼梦慢吞吞地说,“星星也是骗你的。他一开始就决定了要走的,他没有告诉你。“
鱼俭白着脸不说话。
小孩子稚气的声音回荡在地窖中:“鱼俭,我们可以找到他。然后,把星星锁起来。”
彼时,鱼俭十七岁,鹿迟星十八岁。
他们分别度过了一场撕心裂肺的成人礼,和年幼告别,与亲缘离散,像被揠苗助长的植物,在一瞬间枯萎,又在下一瞬间艰难地长成参天大树。
黎明如梦,暗夜方醒。
这一场迟迟钟鼓耿耿星河,再见已是十年后。
第二十六章
鹿迟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鱼俭,他看似冷静地“劫持”回来一尾大鱼,实际上一直到酒店楼下,还没有收回自乱的阵脚。
怎么会呢。
他找了鱼俭六个月。
甚至上次他带着外婆入土为安,回到故土后,鹿迟星就在找鱼俭。
紧挨的两幢房子摇摇欲坠,小山村冷清地倚着山水,山水依旧,就连那颗临水的歪脖子桃树逗还在开花。唯一找不到的是鱼俭,没人能说得清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对于鱼俭的去向,也没有人知道。
鹿迟星的摊子都铺在英国,回S市是为了参加鹿七七的婚礼,参加完婚礼就要回去。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鹿迟星几乎以为他按下的是一个神奇的开关,这扇门大概通往一个有鱼俭的世界。
这条大鱼拍着鱼尾生气地说,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鹿迟星抱着鱼俭刷开房门,心酸地想,他的小少侠怎么就悄悄长大了呢。
“唔放我下来。”
鹿迟星怕迷药伤身体,用的浓度比较低,刚进门鱼俭就醒了。
鱼俭倚着墙茫然地望着鹿迟星,他好像喝酒断片,好一会没说话。
鹿迟星攒了一箩筐的话要问——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去过?还没有女朋友吗?
当初,为什么不联系我?
……还喜欢我吗?
他还来得及排出轻重缓急,是循序渐进还是开门见山地和鱼俭交流。就看见鱼俭勾起唇,戏谑地问:“约炮就约炮,我又没说不同意,您这强抢民男的架势多不合适。”
鹿迟星:“……”
鱼俭冷淡地说:“放心,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照我们之前的关系,约个炮还是没问题的,不会绑着你履行合约。”他低头解开西装扣子,“宝贝儿抓紧时间,干完我还得回去补觉。”
鹿迟星握住他解扣子的手腕。
“怎么?有伴了?”鱼俭无所谓地说:“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休息。”
放屁。
鹿迟星红着眼看他,那一连串问题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心理想的是慢慢来,可对上鱼俭那双戏谑的眼,不由自主道:“不是要约炮吗?”
他咬牙笑着:“来啊。”
如果初时还有赌气的成分,等肌肤相贴唇齿相依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记得约炮的规则。
身体比理智更先被唤醒久远的记忆,鹿迟星光溜溜的双腿夹着鱼俭的腰,连上床的时间都等不得,两个人已经在地毯上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