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那位脾气大(28)
“可是。”
“没有可是,不准说可是,从今天,从现在,从这一秒开始,你自个儿想干嘛干嘛,以后不许再瞧别人的脸色。”
苏青濑个头和韩凛差不多一边高,遭林谨殊这么揽着身子往床上一滚,单是被人一手按住肩背,再一脚搭上腰身,自己除了双腿能没什么用的在空中乱踢几脚之外,其余地方全被人压制的动弹不得,苏青濑卖力的伸手推着对方那结实的胸膛,自己再挣扎着仰起些头来。
他问,“那你跟韩凛去楼下说什么了?”
“问了点事儿。”
“什么事儿?”
“私事儿呗。”
“你们能有什么私事儿?”越问越觉得好奇,苏青濑拽着林谨殊的衣裳,看人闭了眼,还非得要再伸手去把那眼皮子给扒开,“你可别拿我的事儿去人家跟前说。”
“我没事儿在背后说你干嘛?”
“那你俩又不熟,不说我,下楼说什么还能说了这么久?”
林谨殊笑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他伸手去捏捏苏青濑那软乎乎的小脸蛋,“咱们两家都来回串了两次门,这还算不熟?再说我就是去向前辈讨教了些经验,随口瞎扯了几句话而已,没说你。”
“前辈?讨教经验?”苏青濑听的莫名其妙,想了好半天韩凛能有什么经验可以教给别人后,这才满面惊恐的瞪起双眼问,“你是要学气管插管还是骨髓穿刺?”
“................................”
这人平时不吭气儿不做声的,结果一谈起恋爱来,恶趣味还挺多,苏青濑现下无聊着就最是喜欢看林谨殊这样被人一句话噎的张嘴想骂人,却又觉着不合适,所以还得硬生生咬着嘴唇再把脏话给咽回去的模样。
他看着不是好脾气的人,但总是能为自己忍下许多。
嘴唇张张合合三两回,林谨殊这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插管?”“一般呼吸衰竭严重,自主排痰能力很差的这种情况,韩凛都会去给病人做插管。”苏青濑抽出自己的手来,他拿手指头捏开林谨殊的嘴,然后另一只手不停比划着,“就像这样,掰开你的嘴,然后找到你的气管,拿两根管子再一边儿插一个。”
虽然只是比划,但林谨殊还是下意识感觉自己气管口一阵抽疼。
他伸手抓住苏青濑那不规矩的小爪子,脸上的表情无奈又无语,苏青濑本来不想笑的,但是实在忍不住,毕竟这么逗着人玩确实很有意思。
“不然他还能教你什么?”侧过头去认真的想,苏青濑甚至还掰起了手指头来数,“放射线诊断,CT,造影,细胞学检查,纤维支气管镜检查..............”
看见苏青濑笑,林谨殊也就跟着笑,他埋头到苏青濑那清瘦,锁骨还轻微有些突起的颈窝之中深吸一口气,然后偏头吻了吻对方的下巴,“我对内科医生没有兴趣。”
“那外科就得动手术了,当初韩凛选专业的时候,林宗介这个也不让他选,那个也不让他选,俩人挑挑拣拣好几天,最后听说内科不动刀也不见血,韩凛这才去的,谁晓得后来给人插管,三天两头的被喷一身血,我还记得有一天林宗介来接他下班,韩凛刚从急救室里出来,那病人是个老太太,肺里头有病变,抢救之前就一直呕血来着,韩凛刚去把她嘴给掰开,那血就被喷了一身,林宗介看到就差点儿吓死了,你见过那种眉毛尖儿都往下落血的场面吗?”
“没见过。”林谨殊闷闷的靠在苏青濑的肩头说,“你别老说别人的事儿,我对他俩没兴趣,说说你自个儿的。”
“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儿。”苏青濑伸手摸了摸林谨殊的头发,“倒是有一件,我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难受来着。”
“什么?”
“你知道缉毒警吗?”
“...................”林谨殊一愣,随后他轻轻摇头道,“听说过,不了解。”
“我来漳州快七年,刚进医院的时候,带我的老师是一位马上要退休的外科主任,老师对我很好,那会儿我还没钱买房,没个落脚的地儿,房子没租好之前,先是在韩凛他们家蹭了几天,然后就搬去老师家里住了,老师的妻子是心脏病去世的,儿子在美国几乎不回来,我每天早上和他一起上班,晚上还得陪他一块儿做研究。”
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灯,苏青濑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
“那天晚上的论文刚写到第八页,我记得特别清楚,敲完最后一个字,就突然听见有人一直在诊室外头喊急救,老师他本来在沙发上睡觉,结果听见这声儿,腾的一下就从沙发上冲了起来,一个快六十的老先生,头发花白,抓起眼镜就往外头跑,我那会儿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跟着他一块儿跑。”
“十几个警察,不同程度受伤,有的手臂中弹,腹部中弹,大腿中弹,车辆撞击爆破的挡风玻璃碎渣溅了一脸,从额头糊下来的血全部流进眼睛里,刀伤,枪伤,浑身上下,触目惊心,那会儿看着一个一个进来的人,只感觉自己眼睛都跟着发晕看不清。”
“受伤最重的警察,听说才二十七岁,没结婚,是个缉毒警,追击毒贩的时候他冲在第一个,送来医院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毒贩,两个人都是心口附近的位置中弹,警察先生去了老师的急救室,而那位毒贩来了我这边。”
苏青濑的手指头很漂亮,细细长长,白白嫩嫩,每一寸皮肤,每一节指骨,都匀称平均,半点指甲盖也不显多余,因为常年泡着消毒水,所以白的有几分病态,他的小手指头套着一个素圈儿银戒指,自己买的,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戴着玩儿。
“做模拟,做实验,在手术室里给老师做助手,开刀,切除,缝合,我算是很有经验的一位主刀,可那回,真的是第一次,我一个人,站在手术台前,要救一个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人,拿刀的时候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可是,我不能,因为医生,毕竟救死扶伤,而审判一个人有没有资格活下去,那是法官的责任。”
听到这里,林谨殊才稍微将自己的头抬起一些,他看见苏青濑的目光飘在空气里,眼睫轻微闪动几回,像是在自责,也像是在恐惧。
“说服自己后,我尽力去挽救了一个生而为人的机会,可那位缉毒警,却永远躺在手术台上,他再也没起来,眼睛,永远也睁不开了。”
“禁毒一线的危险程度远比你想象中更加可怕,再说即便都是心口中弹,那伤也得分个轻重,你救活一个人,和别人救不活一个人,又没有关系。”
“本来还有半年,老师才会退休,可那件事情之后,他就一直说自己老了不中用,说早知道应该让我去救那位警察先生,他把自己关在诊室里哭了两天,再出来就向医院提交了退休申请,他再也没来过医院。”
林谨殊沉默。
苏青濑继续说,“而我,那天从手术室里出来,看见那位警察先生的战友,同事,领导,一个个大男人们全部在走廊里哭的泣不成声,我出来,他们就问,毒贩活下来了吗?”
毒贩活下来了吗?
那个开枪打死警察,又倒卖毒-品流入社会,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毒贩活下来了吗?
分明是救人性命,可那一刻,苏青濑总觉得自己说那个人活下来这句话的本身,就是个错。
本来想听听故事,让人哄着自己睡觉,哪晓得这一说有点儿上头,后来林谨殊还费了不少心思再去哄苏青濑,他跟他说没事儿,这生死有命不是,有些人注定就是要为了国家繁荣,社会安定而牺牲的,咱们普通小老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社会主义小太阳,不给国家添麻烦。
从楼下上来的时候就被自己关成静音的手机反复在枕头旁边闪着亮。
林谨殊小心翼翼的确认苏青濑已经睡了过去,这才把手机抓过来,他手指头乱飞的快速按下一条短信。
“急个屁,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