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170)
凌笳乐眼皮一跳,反问:“哥,你以前从来不这么训我。”
“那是因为你以前多乖!”
“乖还是傻?那么明显的事都想不明白!”
突然就成这样了,两人一高一低地互相瞪着,一个失望而愤懑,一个惊诧而恐慌,镜子反照出他们紧张的影子,小提琴嘶嘶地蹭着弦。
一开始还揣着试探的意图,可是他发现杜文的演技原来真的很不好,什么都泄露了。可就是这样拙劣的演技,把他一直给骗了。
“……什么明显的事,你说什么呢笳笳……”
凌笳乐本来打算把这件事烂在心里的,可是他看着杜文恐慌得脸色渐白,喉咙里忽然顶起巨大的酸楚,声音也哽咽了:“哥,那个视频我看完了。”
这下,他在杜文眼里看到真真切切的恐惧与羞耻。
“为什么?为什么啊!”凌笳乐失声嘶吼,他把自己闷在家里,很少大声说话,他已经不习惯这样的音量,把自己都震碎了。
“哥,你为什么啊……”他用力捶打身下的地板,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到地上,“你真以为我傻是不是?你觉得我想不起来?还是觉得我一辈子都不敢看那个东西?”
杜文僵直地立着,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了,声音干瘪瘪的:“笳笳你说什么呢。”
凌笳乐湿着两片脸颊抬起头,“我当时是在管你要水喝吧?”
在那个视频的结尾,醉醺醺的凌笳乐回过头来,对拍视频的人说:“……喝水。”
只有三个人在场的事,他竟然一直没想到。
“哥,我喝醉了酒也能分清人。”虽然看起来醉成一滩烂泥,很不中用,虽然醒后会忘掉大半,可是他醉的时候连台词都念得出来,怎么会迷糊到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呢?他怎么会管一个坏人要水喝?可是好人为什么要拍他,拍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杜文手心里都是冷汗,他猛地转过头,一言不发地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凌笳乐忽得跃起来,朝他冲过去,两人扭打到一起。
新换的地胶富有弹性,可是直接摔到上面也是疼的,凌笳乐压在杜文身上,使劲扭着他的胳膊:“我要听你说!你说清楚!”
杜文甩开他,企图从地上爬起来,“没什么好说的。”
凌笳乐扑到他背上,再度将他拽到地上,红着眼睛低吼:“我要听你亲口说!”他扒着杜文的肩膀让他转过头来,拼命看他的神色。
杜文的眼睛也是红的,凌笳乐企图从中看出后悔和歉疚,可是除了后悔和歉疚,他还看到浓烈的恨意。
“为什么呀……”凌笳乐泣不成声,手上泄了力道,被杜文一把推到边上,“你恨我……”
谁能告诉他,如果世界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那该怎么办?
凌笳乐坐在地上窝囊地团成一团,拳头抵着额头,“为什么呀……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别替我啊!”他宁可杜文当时没替他受难,也不希望杜文像现在这样恨他。
“不替你?!你那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哭哭啼啼地缩我后面,‘哥’啊‘哥’地喊,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这下换成杜文扑向他,掐着他的肩膀疯狂地摇晃:“你要我怎么办?明明是你招来的人,他明明是冲着你去的,你一直哭,不让人碰,你让我怎么办!”
凌笳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是哭的还是让他晃得,一阵阵地头晕恶心。
“我们可以一起走啊,你没有醉……”
“走?”杜文仇恨地瞪着他,一点都不掩饰眼里的怨憎了,“你知道你这人有多讨厌吗?老是这样,把事情想得无比简单,好像别人都是活该,就你最无辜,就你最干净!那个人是什么身份,我们走得起吗?哦对,你走得起,你走了,也不一定再没机会,长得好看嘛,会闹绯闻嘛,对不对?要是真的没通告了也不怕,反正你爸妈养得活你,可我呢?我那会儿都多少岁了!我当了多少年练习生才熬出头,我能让它毁了吗?”
可是最后组合还是散了。要是年轻点还好,到了杜文那个年纪,除了转型当演员,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他只好去求那个人,那人是有名的影视剧投资人,睡一次是白睡,再睡第二次、第三次,就睡出情分来了,把他送进一个剧组。
凌笳乐发现他在干什么以后也是跟现在似的,又哭又闹,质问他、求他,让他跟那个人了断。他现在都记得凌笳乐当时怎么说的:“哥,那些人多脏啊,你怎么能跟他们混在一起呢?”
杜文用力掐着凌笳乐的肩膀,咬牙切齿:“凌笳乐,凭什么你就那么……”大家都是一起陷进这个泥潭里的,凭什么他就能一直这么干净,大家都被名和利死死拴着,被聚光灯和镁光灯明晃晃照着,凭什么他就能说撤身就干脆利落地撤身,把自己留在这个肮脏的圈子里,凭什么呢?
“那天晚上,程总干我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哭,哭完了就睡觉,你知道我当时看你睡得那么香,有多想掐死你吗?你凭什么在那种时候还能睡得着呢?你心里就从来不装事儿是不是?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人?”
陈嫣也说过类似的话,讨厌他的天真,可是他们一开始喜欢他的时候,喜欢的也是他的天真。沈戈说得一点儿都不对,没有人喜欢真实的他,他一旦暴露出那点儿天真愚蠢,他们就都会讨厌他……
“陈嫣说是你把她的小号爆出来的。”
“……是。”
“我和艾真真不和也是你爆出来的?”
“是!”
是不是每次他的事业将要有转机,杜文就要害他一次?
凌笳乐觉得恶心,他大吼:“那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退圈?我第一次和公司闹的时候你为什么跟记者说那些黑料都是假的!你那时候为什么向着我!你那时候就不怕公司雪藏吗?”
杜文起身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后又无所谓地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朝大门走去。
凌笳乐在门口抓住他胳膊,“你以前说喜欢我。”杜文曾经对他那么好,难道都是假的?喜欢到最后都会变成讨厌吗?
杜文甩开他的手,“早八百年前的事了。”门打开前,他又想起什么,“退圈的事你别想,凭你现在这人气,徐峰不会让你走的……”
凌笳乐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冲动,往前一冲用身体将门堵住,“你别和徐峰说……”
“哥,你别和他说。”他哀声求着,离合同到期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徐峰可以利用合约想方设法地束住他。
杜文怜悯地对着他冷笑,“还有那个沈戈,听说他去好莱坞拍戏去了,身价大涨,你应该好好利用和他好过的那段儿。”
凌笳乐身上霎时冷透了。
杜文最后冷笑一声:“‘不喜欢男人,就要哥哥,不要别的’,你当时是这么说的,是吧?”他嘲讽完凌笳乐十七岁时的厚颜与虚伪,拂开他软弱无力的身体,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凌笳乐失魂落魄地走回客厅,来到墙角立着的摄像机架前。
这是他用来记录动作的,回头要放给施时看,录到一半被杜文打断了。他觉得很奇怪,杜文看到这里立着个摄像机,怎么还敢什么话都吐露出来?他们是不是都觉得他是个没用的人,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不会?
凌笳乐停下摄像功能,把刚才录下的东西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音乐放到尾声,大鼓发出一声“砰”的巨响,凌笳乐轰然跌到地上,像一尊雕像塌成一堆砂。
和公司的交涉以徐峰为媒介,进展得虽不算太顺利,但总算是成功了。
徐峰手里有许多他的秘密,他手里何尝没有徐峰的秘密?
杜文已经三十了,艾真真的黑料比他还多,徐峰手里再没有拿得出手的艺人,他不敢拿这两个人的名誉冒险。不会再有人像凌笳乐这样在各样诋毁与谩骂中几番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