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70)
程声忽然笑了一下,心想学人做生意真难,比他加班赶点窝在办公室里熬通宵赶项目难得多。他眯着眼睛看面前一排酒,刚准备拿起一杯喝完,挨着他的张沉终于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便拉起他的胳膊挎上自己肩膀,扶着几乎站不稳的程声往门外走,朝一桌人撂下一句:“我们不签了。”
就在张沉扶着他快走出门时,后面忽然传来道声音:“年轻人怎么火气这么大?谁说不签的?”
绷着最后一根理智弦的程声拍拍自己肩上的手,晕乎乎贴着张沉耳朵说:“没事,马上就成事了。”
程声说话一股冲人酒气,张沉皱了皱眉,又把他扶回椅子上坐下,从他包里拿出一沓几乎捏皱的合同,连纸带笔递给对面肥墩墩的负责人。
负责人看了眼斜靠在椅子上的程声,再抬头看看张沉,笑着接过合同和笔,一条条认真读起来,读的过程中不忘和一旁的张沉搭话:“你这小伙子看着可真不像做这行的,从哪儿被程声拐来的?”
问完却没人回话,负责人又笑:“年轻人火这么大不好。”
等全部读完签好,负责人把理好的合同递给一直冷着脸的张沉,话却是对一旁几乎不省人事的程声说:“老程家儿子的事业,肯定要支持一把,做成什么样我也得签。”
张沉接过对面递回来的合同一看,签名处被人画了长长一道横杠。
他在心里笑了一声,自然地拍拍身旁椅子,刚打算扬起来往对面负责人脑门上砸,一旁的程声却好像忽然感应到他要做什么,一把按住他的手,轻微地摇摇头说:“明天还有工作,回去还要和小黄他们开会,算了,算了……”
从酒店出来时已经快十二点,程声被张沉背着下楼,胳膊圈在他脖子上,半梦半醒间告诉他:“刚刚那个人是我爸以前下属,俩人以前闹得很难看,后来他又被调到别的地方,所以今天才这么为难我。其实开门一看是他我就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接着往下谈。”
张沉“嗯”了声,没再继续说话,但背在后面圈着程声两条腿的胳膊又往上挪了挪,防止他掉下来。
隔一会儿,程声趴在他肩上苦笑,下巴硌在他肩膀上一抖一抖,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什么事也干不成?”
这话让底下张沉也笑了,腾出只手拍拍他脑袋,“你是喝傻了?如果不是他估计签得很爽快。”
趴在他肩上的程声不老实,一会伸手抓他头发,一会胡乱摸他脸,一边摸一边嘟囔:“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我早说过你代码写得漂亮,不仅是你,整个团队底子都扎实,看着靠谱。”张沉把自己背上快要滑下来的醉鬼往上颠了颠,接着认真说:“我以前在外包公司做过兼职,专门给没技术人员的公司写代码,里面同事水平跟你差得太远。”
程声小声笑起来,但他此时肚子里装满白酒,一咧嘴胃里好像被火点着一样又烧又疼,程声被疼得龇牙咧嘴,只笑了两声就再也不敢出声,人也渐渐平和下来,安静地趴在张沉肩上吹晚风。
路上偶尔有几个零散行人和车,但没人注意他们,恍然间程声感觉底下的人摸了摸自己耷拉在他胸前的手,接着他就听到张沉认真问自己:“你醉了没有?我想跟你说句话。”
程声当然不承认自己醉,大着舌头说:“当然没醉,我现在清醒得不得了,上午会场的稿子我还能原封不动背下来。”
说完他感觉底下人在笑话他,没轻没重拿膝盖踢了踢这人,不满地嘟囔:“真的!你要说什么快说,我脑子很清醒。”
张沉随便出了道题考程声,没想到醉得半死不活的程声竟能答出来,只好遂他意,真讲起来:“我认真想了想……”
听到这前半句话的程声反应极大,人毫无征兆暴躁起来,垂在张沉身前的两只手不由分说捶打他,嘴里还念念有词:“你想什么想?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真想切开看看!切开!切开!”
程声手上乱打人,下巴却抵在张沉后脖颈蹭来蹭去,蹭到一半又摸索着亲起他露在外面的脖子来。张沉被他这番胡搅蛮缠的流氓动作搅得没法正常走路,一只手拍拍他脑袋,“别闹了。”
程声不理他,嘴上说:“我问你答,不准说谎!”
背着他的人向醉鬼妥协:“你说吧。”
“你是不是讨厌我?”
“是。”
这句话结束,程声又踢了他一下,忿忿道:“我也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底下张沉坦然接受,“看出来了。”
“那你恨其他人吗?你爸或是从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不恨,没什么必要。”
这次程声蔫了,趴在他肩膀上半天没说话,可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从张沉背上昂起头,着急地拍拍底下人,语无伦次地问:“你是不是太爱我才这样对我?人家说爱得没办法忍受了才会生出恨,才想为了平衡自己保持距离。”
底下的人微微抬头看眼他现在的样子,笑了笑才问:“你挺清醒的?那我要说我刚刚想说的话了。”
“你说吧。”说完程声又把脑袋耷拉下去,下巴搭在张沉肩膀上蹭来蹭去。
“我说——”张沉怕他听不清,再拍拍他的手提醒他注意,做完这些他又好奇程声接下来的表情,于是侧过头盯着醉醺醺的人看,还用下巴蹭蹭他的脸颊,告诉他:“你上次说从头再来一遍,我们明天开始吧。”
第53章 今天就开始
程声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是一部很老很长的法国片,他记得十年前张沉家抽屉里那沓厚厚的影碟中也有这一部,他忘了片子里其他内容,只记得开头是男主人公在公交车上无意看了一眼女主人公,结尾是男主人公拿女主人公送自己的一把手枪对准了自己。他对爱情片没什么研究,最后也只看出来爱得太深让人又贪婪又冲动,人在浅水里还能逃出来,往深里走便是互相伤害同归于尽。他还梦到一片庄园、一个农场、一间红瓦房,他走近看,发现那间瓦房原来是家别致的咖啡馆,咖啡馆四周打了许多红桩子,那些桩子打得牢靠,风吹日晒也没倒,张沉迎着阳光站在他不远处,轻而易举将这些牢靠钉在地底的红桩子一根根拆下来。程声看着他已经成熟的背影,又想到他十七岁的模样,总不大高兴,但在巷子尽头替他挡了一棍又被自己打了一棍,自己打他,他却吻自己。程声还记起昨晚张沉替他挡酒要为他打人,他难得穿得那样正式,打起人来一定帅,尤其对方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张沉在他旁边一站,这两人好像两个不同物种。想到这里程声在梦里笑了,笑着笑着他又明白了,其实一切变了又没变,张沉还是那个总让自己伤心却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男孩。
再醒来时程声感觉有阳光打在自己眼皮上,喉咙和胃有股宿醉后特有的肿胀感,他隐约记得昨晚张沉把他背回来,对他说了一句极其重要的话,眼睛还没全睁开便先在空气里喊张沉:“张沉,张沉?你没走吧?”
张沉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脖子上搭着毛巾,看了眼瘫在床上没睁眼的程声,过去拍拍他的脸,“赶紧起床,上午你还有个小采访,去整理整理。”
被张沉拍得瞌睡全散光,程声腾地坐起来,仔细回忆一圈昨晚的事,连带眼睛也睁大了,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问正给他拿衣服的张沉:“你昨天是不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回忆着,眼睛再睁大了圈,不可置信地问:“你说我们再来一遍?”
张沉把衣服扔给他,“嗯”了一声。
“是我理解的那个再来一遍吗?”
这回张沉挨着床坐下来,看看此时一脸宿醉相却瞪着眼的程声,心里有些想笑,面上却不表露,坦然地点点头:“我们想的应该是一件事。”
但程声不确定,他总觉得自己和张沉对同一个定义的理解不大一样,捋了捋脑门前被压歪的碎发,犹豫着问:“我说的再来一遍指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