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要好好保护自己(103)
眼睑深邃,眸光清澈,就如第一次见面那样。
一瞬间,大脑彻底苏醒,心脏却如坠冰窖。
尽管秦真鹿没有说话,但苏梦鱼看出来了,他那双黑若点漆的双眸分明是在问:你是谁。
……
没有丝毫过渡,天气仿佛一夜之间从深秋直接跨入了严冬。
落花糜烂,草木倾颓,入目满是枯枝败叶,风刮在脸上,像刀割般疼。
这天夜里,苏梦鱼如往日一般,去实验室给师兄师姐们帮忙。
自从秦真鹿将他彻底忘记后,他就再不敢让秦真鹿一人独自在外面游荡。
为了秦真鹿的事情,苏梦鱼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即使堪堪入睡,也会被梦里那句双眸纯真的“你是谁”给生生惊醒,然后就这样坐在床上,注视着身边处于休眠中的男人,整整一夜。
怀抱着找到秦真鹿的发明者说不定可以恢复他的记忆的希望,苏梦鱼将学校几乎教授全部联系了一遍。
一边在心里默念,还有哪位教授没有联系过,一边将桌上的酒精灯拿进了超净工作台里。
恰巧身后的师兄喊了他一声,苏梦鱼匆匆熄灭酒精灯,小跑着朝师兄的方向而去。
他没有发现,他刚拿进去的酒精灯有一个小小的裂纹,而超净工作台的台面,正散落在一堆没有被清理的酒精棉球。
意外的发生仅在一瞬间。
酒精灯破裂,超净工作台被点燃,线路被灼热发生断裂,连带着自动开关的实验室大门也由于短路无法开启。
消防车的鸣笛声划破了暗夜,同时惊醒了正在寝室待机的秦真鹿。
熊熊窜起的火苗像如同怪物的舌头,肆无忌惮地舔舐着实验室的一切,喊声、尖叫声、警笛声响彻黑夜,像是某种告别的号角,撕扯着苏梦鱼脆弱的神经。
他的位置不好,在实验室的最里面,药橱破碎的下一秒,化学药剂的气味就在实验室里弥散,苏梦鱼吸入了乙/醚,立时瘫倒在了橱柜的角落。
透过玻璃,他看见穿着橙色队服的消防员破窗而入,进来又出去,将师兄师姐们一个个带了出去。
舌头被麻痹了,无法动弹,他捡起一根玻璃棒,拼命敲打实验台的台角,但是烟雾太浓,火焰太大,那渺小的敲击声在实验器皿不断炸裂的声音里显得实在微不足道。
实验楼外人声嘈杂。
“快!快把他们送到医院去!”
“这里还有一个!快上车!”
“人都到齐没有?一共多少人?”
“小鱼……小鱼还没有出来!小鱼他还在里面!”
“什么?里面还有一个?马上准备——”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从身后冲了出来。
“诶你不能进去,里面危险——”
秦真鹿撕开人群,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浓烟里,电梯已经无法使用,他当即以手为爪,用自己坚硬的外壳破开瓷砖,生生攀在了墙上,徒手爬了上去。
意识开始昏沉,手指也开始脱力,玻璃棒从指尖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微不可查的叹息,仿佛在叹息地上那个同样虚弱的生命。
鹿鹿……鹿鹿……鹿鹿……
苏梦鱼摊在冰冷的地上,无声地呼喊着心里的名字。
电视里果然是骗人的,他想,人在死去根本不会将过去所有记忆像放电影似的回放一遍,他的脑海中只有一台电脑,一台傻乎乎的,把他吃干抹净,就认不出他来了的电脑。
眼皮实在太重,外面的声音吵得他都睡不着了。
再见了,鹿鹿,我……
然而,在阖眸的瞬间,耳边骤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高达八楼的半空破窗而入。
没有丝毫犹豫,秦真鹿径直冲向了地上的青年,俯身将他抱了起来,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抵御所有的灼热,然后干脆地翻窗而出,用手指紧扣墙面,将两人的身体缓缓向下运去。
他的手早已皮开肉绽,五指在极速摩擦中,与飞落的瓷砖一起断裂,一路响起刺耳的金属的悲鸣。
很快,指尖断裂,指骨断裂,掌骨断裂,最后一个可弯曲的关节也破碎在了半空之中。
距离地面已经只剩五米。
掌骨飞落的瞬间,在漫天金属碎屑晶莹的反射光下,秦真鹿抱紧怀中的宝贝,像是抱紧了自己的心。
他是台电脑,他感觉不到疼痛,秦真鹿想,幸好他是台电脑,幸好他感觉不到疼痛。
这样他才能保护好他的心。
面朝星辰明月,以暗夜为被,以自己的后背为垫,生生砸在地上——
“砰。”
……
Q大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实验事故了,这次事件性质恶劣,上了电视,挨了批,实验楼被彻底翻修,实验器皿也没全部仔细地筛查了一遍,动静闹得挺大。
苏梦鱼躺在床上,空洞洞的眼注视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像死了一样。
师兄告诉他,那天急救人员想将他搬到救护车上去,但胸前环住的手臂太紧,没办法,他们只好拿工具将那块金属斩了下来。
后来工作人员清理现场,那台破碎的电脑却奇怪地消失了,断掉的手臂也没有找到,只留下了一地晶莹的金属碎屑。
出院后,他去现场看过,师兄并没有说谎,所有的目击者也都这么说。
于是,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那些金属碎屑全部捡了起来,放进了一只小盒子里。
当天晚上,他将小盒子放在了床头,自己的枕头旁边。
如同以往的每个夜晚那样,他对“他”说“晚安”,然后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相拥而眠。
随后的日子,苏梦鱼继续维持着从教学楼到宿舍再到实验室的三点一线。
吃饭、睡觉、学习、做实验,与以往的三年没有任何不同。
但卢小杰和狄茂茂还是敏锐地发现,自从那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了。
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他的心已经碎了,碎在了那夜漫天飞舞的破碎金属里,然后被他收拾起来,关进了那个小小的盒子里。
与秦真鹿一起。
肉/体虽活着,心却死了,但即使是死,他们也必须死在一起。
时间总是转瞬即逝,距离那场事故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这天,阳光明媚。
昨晚刚下过入冬第一场雪,今天一大早就有好的人爬了起来,聚在主席台旁的小型广场里玩着雪团。
苏梦鱼是被宿舍楼下欢快的笑声吵醒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来自顺丰的短信,让他当天立时去快递站取走包裹。
迷迷糊糊想起来,昨天外婆说是要给他寄过冬的衣服过来,刚好肚子也饿了,苏梦鱼便爬下床,先出去吃了早餐,然后攥着手机,打算顺便把快递给取了。
然而,当他看见面前这个贴着[易碎物品]标签,却比自己还要高半颗脑袋的熟悉的快递包裹时,一瞬间,心跳快得几乎把胸口挤爆。
时间如同发生倒转,苏梦鱼与第一次那般,艰难地将包裹运回了宿舍,室友依旧不在,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巨大的包裹,手指颤得像是犯了癫。
第五次,终于将不断掉落的剪刀握进手里,撕开外皮,打开木箱,里面正轻垂眼睫安稳睡着的,是那个熟悉的面容俊美的高大男人。
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顾不上什么穿没穿衣服,苏梦鱼整个扑了上去,将他后脖颈的开关猛地打开。
纤长的眼睫轻颤,秦真鹿睁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哭得通红肿胀的水润润的桃花眼。
“小鱼,你怎么……”
“你这个大猪蹄子!去死吧你!”
再也控不住内心的狂喜,苏梦鱼直接倾身吻住了男人的唇,他像是濒临死亡的渴水的鱼,在死去的前一秒,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水源,疯狂地往肚里吞去。
男人微微一愣,立时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主动权从他唇里夺了回来。
两人足足吻了二十分钟,吻到苏梦鱼终于喘不过气,快要昏厥过去,他才十分不甘地松开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