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宣燎又笑了,黑暗中声音很低,震得时濛耳朵里嗡嗡响,耳廓也跟着发热。
“那次去游乐园,”傅宣燎哼唧道,“你为什么放我鸽子?”
时濛闷声道:“我没有。”
“哦。”像是压根没听进去,傅宣燎既往不咎地说,“以后不准再放我鸽子了。”
半晌,时濛犹豫地问:“你……还想去吗?”
“想啊,和你一起就想。”
“……嗯。”
两人手拉手躺了会儿,听到楼下老式立钟被敲响,傅宣燎在钟声里送上祝福:“圣诞快乐。”
时濛一直等到十二下敲完,也说:“圣诞快乐。”
“礼物拆了吗?”傅宣燎闭着眼睛问。
时濛摇头,心说那又不是给我的。
傅宣燎打了个哈欠:“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时濛便伸手去够床头的包,拿出那个蓝色的盒子,打开,摸到一块手表。
“你不是说画室的钟,总是坏吗,有这个,就、就不用担心了。”在被子底下捉住时濛的手腕,傅宣燎捏了捏,又皱起眉,“怎么这么瘦?”
唯恐被他发现,时濛忙抽回手,转过身去。
“要多吃饭,不准挑食。”傅宣燎威胁道,“再挑食,以后我就……不跟你玩了。”
从来不挑食的时濛心里有气,闷声道:“不玩就不玩。”
傅宣燎又黏黏糊糊贴了上来,手臂虚虚圈住时濛的腰,亲昵却不越界的姿势。
“别啊。”他理所当然地撒娇以求赦免,“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意识渐渐飘远,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傅宣燎抱紧怀里的人,还在念叨:“你一点都不沉,接住你的时候我太紧张了,胡说的……你太瘦了,要胖一些才好。”
凌晨零点三十分,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时濛抬手轻轻揩了把眼角,手背沾了未干的水渍,凉的,可能是刚刚融化的雪。
他睡不着,变得清明的视线盯着窗外风雪中摇曳的树影,在心里盼望天永远不要亮。
可是几个小时后,雪慢慢收了声势,稀稀拉拉的碎纸屑一样飘下来,原本黑黢黢的天也翻起一道白。纵然再不舍,时濛还是掀开被子,蹑手蹑脚下了床。
傅宣燎睡得正香,时濛把被子理好,多余的枕头扔到地毯上。
拎着书包走到门口,时濛回头看了一眼,一切都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经过时沐房间,他把那只漂亮的蓝色礼盒放在门口。
里面有一张卡片,写的并不是他的名字。
圣诞节下午,画室照常开放西边那间,时濛坐回角落的位置,时沐进来的时候他抬头,一眼就看见时沐手腕上的电子表。
有同学扯着嗓门问:“时沐,你买新手表了啊?”
“不是,朋友送的。”时沐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东画室墙上的钟老坏。”
“还不如买个手机,就新出的那款土豪金。”
“小心被老师没收。”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
后来的声音都没入时濛的耳朵。
他偏头看向窗外,雪已经停了。
梦也该醒了。
而梦外的雪还在下,落在车前窗,发出轻不可闻的碰撞声。
“八年前的圣诞节。”傅宣燎急于知道答案,一字一顿重复问道,“你在哪里?”
原想跟从前一样用沉默糊弄过去,看来这次行不通了,时濛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看向傅宣燎,反问道:“你希望我在哪里?”
傅宣燎先是一愣,随即便觉得好笑:“你回答就是了,什么叫我希望?难不成你知道我想听的答案?”
当然,时濛在心里回答。
许是发觉自己问得多余,反而暴露了真实所想,傅宣燎颇有些懊恼地拍了下方向盘。
“算了,我就随便问问,你爱说不……”
“忘了。”时濛突然开口,“我忘了。”
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前方,时濛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八年前的事,谁还记得。”
自从上次在游乐园过生日,两人就默认了在外面玩太晚直接去傅家,今晚亦然。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濛觉得今晚的傅宣燎很凶。
很凶地看着他,很凶地把他按在床上,很凶地在他身体里冲撞。
疼的时候,时濛趴在床上咬住自己的手臂,尽量不发出声音。因为听到他的痛吟,傅宣燎会更亢奋,会想尽办法让他更疼。
时濛经常惹怒傅宣燎,最后被惹怒的那个也捞不着好,毕竟时濛睚眦必报,用手抓,用牙咬,收到多少还回去多少。
事后,傅宣燎出去拿药箱顺手带了包高乐成留在这儿的烟,进屋扔到时濛身边,被他胳膊一甩挥到地上。
傅宣燎挑眉,略显意外:“真戒了啊?”
时濛没搭理。
傅宣燎弯腰从盒子里掏出一根烟,在时濛面前晃了晃:“不馋吗?”
时濛拍开他的手,等他坐回床边,以为他又要拿烟逗自己,不耐烦地抬脚便踹。
傅宣燎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轻松捉住他细瘦的脚踝,放在自己腿上:“别闹,让我上个药,不然明天没脸见爹妈。”
躺着的时濛眨了眨眼睛:“伯父伯母要回来了?”
“怎么,怕了啊?”发泄完的傅宣燎心情不错,开玩笑说,“怕不怕我跟他们告状,说你总是咬我?”
腿被压着抽不出,时濛放弃挣扎,扭过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这晚依旧是傅宣燎先睡着。
待到四周寂静无声,时濛悄悄翻过身来,与傅宣燎面对面。
睡着的傅宣燎像只被撸顺毛的大猫,呼吸都浅浅的,和以前一样。
时濛忍不住抬手,指腹拂过他嘴角新鲜的伤口时,眼中随之流露出茫然,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舍得让他受伤。
是啊,舍不得,所以认错人那么残忍的事,更不能让他知道。
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少年时代的时濛也曾渴望拥有某种不平凡的能力。
相比别人想要的飞檐走壁、力大无穷,或者预知未来、长生不老,他的愿望显得有些没用和多余——他想拥有造梦的能力。
这个愿望如今已然实现,时濛通过沉默和谎言,成功地为傅宣燎重塑一场梦境,让那段往事变成他最想看到的样子。
轻轻呼出一口气,时濛把掌心虚虚贴在傅宣燎的额上,施下一道魔法。
而做梦的人并不在意的事实真相,造梦的人记得就好。
第15章
为了去机场接父母,次日傅宣燎起了个大早。
时濛听到动静醒来,揉着眼睛问:“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傅宣燎笑了声:“你以什么身份去?儿媳啊?”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时濛顿时清醒,冷着脸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傅宣燎。
换衣服的时候傅宣燎回味了下,也觉得刚才的话有点刺。想着还要帮高乐成约人,他对着镜子叹了口气,从衣帽间回到卧室,长腿一跨直接上了床,胳膊撑在两边整个人压在时濛身上。
被喷薄在面颊和颈间的热气弄得不自在,时濛没办法地偏过头与他对视。
非工作日,傅宣燎穿了身简单的休闲装,头发也没用发胶定型,看起来少了几分成熟稳重,多出成倍的青春朝气。
恍惚间时濛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身穿校服的少年,将要出口的生硬话语也软了下来:“你……干什么?”
“看看你,不行么?”傅宣燎扬眉,“顺便问问你下周有没有空。”
去机场的路上,傅宣燎在电话里告诉高乐成事情办妥了。
高乐成吹捧道:“老傅可以啊!我还以为成不了呢。”
傅宣燎冷笑:“都出卖色相了,不成的话未免太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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