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里予半信半疑地捏住,抽出来,才发现那是颗棒棒糖,草莓牛奶味道的——不止一颗,首尾相连地拉出十几颗来,五颜六色的,什么味道都有。
他眨了眨眼睛,抓着那一串棒棒糖,手指无措地蜷起来,抬头对上江声的眼神,耳廓就红了。
“土死了……”他将棒棒糖团成一团,稀里哗啦地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幼稚。”
江声却像没听到似的,还是看着他的眼睛,脑袋一歪,眼底盛着明晃晃的直白笑意:“喜欢吗?”
他的眼里藏着蜜糖,比世界上所有棒棒糖加起来还要甜,让人喉咙发痒。
陈里予深吸一口气,想起指尖探进他袖子,又划过他手掌腕心时候的温热触感,实在说不出口是心非的话来,沉默许久,还是垂下视线,几不可察地点点头,轻声吐出两个字。
喜欢。
抱我
第22章 生日
棒棒糖一串二十根,被陈里予顺手挂在江声脖子上,五颜六色晃晃荡荡,磨蹭着衣领稀里哗啦地响。
“跟谁学的,”陈里予指指那一串糖,问到,“这么土。”
土但是有用,能换来小猫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足够值得了。江声摸摸鼻子,低头撕下颗糖拆开来,往陈里予嘴边送——草莓牛奶味道,闻起来又甜又奶,鬼使神差地让他想到陈里予的嘴唇。
“我自己想的,”他忍着笑意逗小猫,语气佯装认真道,“不可以吗?”
直男成那个样子,还自己想……陈里予懒得揭穿他,张嘴咬住糖,顺理成章地不再说话了。
的确很甜,裹着浓郁的牛奶味。
江声逗不动他,卖了会儿关子还是实话实说——前桌教的,听说是这两天网上流行的小把戏,拿来哄女朋友卓有成效,高中生的恋爱单纯又干净,二十颗棒棒糖已经算很让人惊喜的偏爱。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陈里予愣了愣,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硬质的糖球在嘴里滚动两圈,还是没开口。
倒是江声自己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疯狂撤回:“不是那意思啊,没有说你像女孩子,我就——就是想给你买点儿糖吃,不是低血糖么,随身带两颗也挺好的。”
他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眼神清澈得藏不住东西,说着说着话音就低下来,手指缠着空空的塑料糖纸揉弄,简直要把心虚写在脸上。
他们很少有机会能像今天这样,在傍晚日落时候慢悠悠地并肩走回家,陈里予咬着糖抬头看他,视线贪恋地从眉头勾画过鼻梁嘴唇,停留在少年突起的喉结上——夕阳里江声是一幅暖色的画,大片鳞霞灿灿的背景,挺拔干净的男孩子,就这样低垂着眼睫站在那里,和草莓牛奶硬糖的味道一同藏进他心里。
“是吗……”陈里予像没听见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点点头,视线越过他,看向开阔天幕里被夕阳映成暖金色的鱼鳞云。
草莓糖球咬碎了,柔软无害的奶香包裹之下,是悄然弥漫的酸。
不知道江声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他放到了类同于女朋友的位置——拥抱,牵手,借用外套,无微不至的照顾,一同吃饭上学放学,还有二十颗棒棒糖的惊喜……这么直男又迟钝的一个人,如果要说只是无意为之,坦荡真诚地照顾他对他好,似乎也无可厚非,可偏偏江声有时候又敏锐得出奇,留给他一点微末希望的可能性。
说不定真是喜欢他而不自知呢……
陈里予摇摇头,咬碎嘴里的糖,在心底里斩钉截铁地反驳自己——还是不要期待了,他得先自己好起来,才能不妨害对方,平和坦荡地好好喜欢他。
他在肖想长达一生的未来,像那个好梦一样。
“到了,”江声在他家门口停下来,拿下脖子上那串五颜六色的棒棒糖放进他怀里,一低头对上他的视线,愣了愣,“怎么了?”
陈里予咬着吃完的糖棍,嘴唇被硬纸质的细管磨蹭得泛红,似乎有话想说。于是江声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接过他嘴里碍事的糖棍,又温着声音问了一遍有什么事。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世俗意义上对他而言该很特殊的一个日子罢了。
但让他这么面对面地亲口说出来,他又有些开不了口了。
“没什么,”陈里予最终还是摇摇头,攥着那一串棒棒糖跟他说了再见,“你……今晚会用手机吗?”
江声想了想,道:“会吧,想找找化学竞赛往年的题。”
陈里予似乎松了口气:“那晚上再说,不要睡得太早,记得看手机。”
说罢,没给江声追问的机会,抱着糖转身走了。
他难得傍晚回来,他养父母也难得这时候在家,凑巧得让人心烦。
陈里予避开厨房漏出的光,绕过客厅直接上了楼,将自己关回房间里,反手开灯锁门——在这里还能听见夫妻俩夹杂着欢笑声的闲谈,不知道在说什么事,十有八九绕不开那个即将出世的小孩子,带着这样那样的猜想和期待,让原本冰冷的人也变得喋喋不休。
十八年前的现在,也有人这样满心期盼地等待着他的到来吧。
陈里予叹了口气,拿过床头江声一直放在他这里的校服外套,心情复杂地抱进怀里,嗅着上面熟悉的味道,沉默良久,向后一仰躺进了床里。
他记得还很小的时候,每逢生日前夕,家里都会来许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长辈,蛋糕足有四五层高,装饰着五颜六色的水果和糖球,他要穿上小小的衬衫和西服裤,和大人们聊天说话——那时候他不怕生,天生的开朗鲜活,被抱到放满礼物的大桌子上,自己吹蜡烛切蛋糕。
等到热闹的人群散去,他母亲会亲自下厨,给他做一碗鸡汤底的长寿面,热气蒸腾,撒上细细的葱花和鸡蛋丝。
总是很忙的父亲也会为他腾出一整晚的时间,予取予求地给他讲故事,陪他玩数字填色的游戏,一家人一起守到零点,为他庆祝又长大一岁。
当时的他大概也不会想到,十八岁生日前夕,他会独自一人待在空荡的房间里,听与他无关的欢声笑语吧。
——十八岁,这样浑浑噩噩坎坷黑暗的生活,他已经熬过了整整十年。
家道中落,亲人离世,家庭暴力,冷漠的领养家庭,日渐封闭的性格和不稳定的消沉情绪,还有被色弱摧毁的天赋梦想……说不绝望是假的,一个月前拿到检查单的那天失足坠河,他又何尝没有想过一了百了,溺死在一片黑暗的冰冷里。
如果不是因为江声……
陈里予长长地深吸一口气,抱着那件衣服翻了个身,曲起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咽下喉咙口泛起的酸涩湿意,强迫自己在陷入胡思乱想前反反复复默念江声的名字,想他的脸,他映在自己心里精心收藏的千万幅画像。
明晰的细致的,每一幅都有清晰而完整的画面,第一次见面时候托着下巴偏头看他的少年,寒风里替他披上外套的少年,还有断电那晚难得乱了阵脚、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来接他的少年……
江声。
五分钟后他从床上缓缓坐起来,看着窗外暗下的天,面无表情地走到书桌旁,找出一袋临近过期的巧克力派,和水杯一起带上了小阁楼。
他很想这时候去和江声聊聊天,甚至打个电话,就像在学校一样没完没了地缠着他——但这时候江声十有八九在复习正经的高考内容,或者和家人一起吃晚饭,就算看到他的消息一定会回复,他也不想打扰对方。
等到十一点后吧,约好的时间,他不会贪心太多,只想听一句生日快乐。
小阁楼的杂物被陈里予挪开了,露出一隅封死的落地窗,一幅画画得七七八八,他就坐到窗边休息,靠着窗户看楼下暖黄的路灯——他住的这所房子里没有一盏暖色的灯,视野里唯一的暖色居然在窗外,有些讽刺。
十一点过半的时候他拿过手机,给江声发了个句号。
江声似乎在等他,很快回了消息,问他怎么啦,有什么事要留到现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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