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无隅却从那一眼中看到了些忧虑,忍不住笑道:“怎么这样看我,担心我?”
禤晓冬道:“盛先生之前也说过,是药物影响了你的食欲吗?但是三餐最好还是按时用吧。”
盛无隅才知道他居然还记着这事,不由又一笑:“是有些降低食欲的副作用——但也不一定是药物的原因,我从前在吃上本来也不太热衷,能吃饱就行,医生又说我有抑郁症的症状,也许也降低了食欲吧。”
禤晓冬又拔了几株蒜和葱,直起身子来:“去厨房吧,我弄好了。”
盛无隅慢慢开着轮椅往厨房去,看着禤晓冬穿着水鞋在厨房外露天的水龙头开了水,将刚摘好的菜洗刷干净,弯腰换了鞋子,才提着洗好的菜走了进来。
盛无隅已坐在了餐桌旁,调高了轮椅,看餐桌上已放了一锅杂粮豆粥,一壶奶白色的豆浆,他自己拿了勺子装了两勺豆粥到碗里,拿了勺子来慢慢喝着,一边数着这杂粮粥里有多少杂粮——红豆、赤豆、小麦、小米、芝麻、绿豆,看得出来泡了很久又细细煮了,口感很好。
禤晓冬打开蒸锅,端了一碟包子出来放在桌面,和他介绍道:“这是水晶包馅的,这是豆角肉包,这是萝卜包,这是豆沙包,一共四种馅,看你爱吃哪一种,如果不爱吃,我给你下碗面也行。”
盛无隅喝了两口豆粥,笑道:“施寄青应该已经告诉你,我什么都吃,什么都不挑剔的。”
禤晓冬没答话,自己拿了刚才摘下来的九重塔迷迭香等重新洗干净,放在砧板上拿了刀切成截,扔入高压锅内。
盛无隅一边吃一边在一旁数着,看他不停地往锅里扔东西,香芹,九重塔,迷迭香,胡萝卜,洋葱,芫荽……最后又扔了几片月桂叶,丁香进去。
然后开始切肉,先切火腿,然后放了几根大骨头,又看到他往锅里放了一整只洗干净杀好的鸡——看来早晨他应该起得很早,一大早已做了这么多事,但是这么大动干戈是要做什么菜?
盛无隅忍不住问:“你这是做什么?
禤晓冬拿了块火腿来切成方块麻将粒也再次扔进锅里道:“在做汤底,类似大厨们用的高汤,做菜提香增鲜的。”
盛无隅看了眼锅:“放这么多料?我们两人喝不完吧?不浪费吗?”
禤晓冬却又从一侧小桶摸出一只活虾,换了把小刀,熟练片开虾身,抽出丝来,然后扔进锅里道:“这些熬煮成浓汤,然后扔冰箱里冻着,每次炒菜时候舀一勺,味道会特别鲜美,其实也就是为了日常做饭方便快捷,算是个偷懒的法子,平时我一个人随便搞搞就好,现在你来了,两个人吃饭的话,熬一罐子出来,平时方便。”
盛无隅看着他手指修长利落,捏着半透明的青色大虾,锋利小刀刃利落切开还在蹦跳的虾身,抽出虾线,倒是赏心悦目,随口道:“不用太讲究,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菜新鲜其实怎么做都挺好吃的。”
禤晓冬笑了下:“是人都有口味偏好的。”
“而且这个汤做出来,味道清淡却又富有层次,做时蔬会很方便。”
盛无隅却重复道:“是人都有口味偏好?”
禤晓冬点头:“当然的。”
他意有所指:“说什么都能吃的,其实只是性格随和,不喜欢麻烦别人,但是肯定也还是有自己的偏好,既然都自己做饭,有选择,就选择爱吃的,盛先生你爱吃什么只管说,不必迁就别人。”
盛无隅无声笑了下,知道他这是对他刚才说的不挑剔的委婉的反驳:“听起来你为了别人迁就过?部队的饭菜不好吧?”
禤晓冬笑了下道:“部队没什么好说的,大锅饭菜。我父亲是小餐馆炒菜的师傅,小时家里都是吃的餐馆的剩菜,重油重盐的,后来父亲去世了,我随了母亲,母亲已经再嫁,家里复杂,不过家境条件很好,厨师做的饭菜也没什么挑剔的……”
盛无隅笑道:“但厨师肯定不会迁就你的口味,而是主要为给他付薪水的人?”
禤晓冬一笑:“对,他们家爱吃甜口的。”
盛无隅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自己种自己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禤晓冬附和:“是这样。”
盛无隅问:“那所以你最喜欢吃什么菜?”
禤晓冬回忆了下:“我喜欢吃鱼生片,刺身,生蚝这些生食。”
盛无隅失笑:“倒是别致的口味。”
禤晓冬道:“小时候因为家里都是吃餐馆剩菜,这种新鲜顶级昂贵的食材,我们肯定是沾不上边的。就算客人有剩下来不要的,已经不新鲜了,也只能煮熟了吃。所以我从小就十分憧憬这种很富有的人才有能力点的菜,吃过几次三文鱼,很难忘。”
禤晓冬看盛无隅一眼,看他凝神听着,似乎很专注,便继续努力没话找话:“我们小学有些课文,莫泊桑的,里头写上流贵族吃牡蛎,写得很馋人……”
盛无隅嘴角笑意明显:“我的叔叔于勒。”
禤晓冬点头:“对。后来去了母亲那边,倒是吃得起了,但大人觉得容易有寄生虫,不让孩子吃。”
“越不让吃,越想吃,什么生腌皮皮虾,什么醉蟹,什么凉拌血蛤,一听就很棒,每次虽然也知道吃多不好……”
盛无隅终于忍不住笑了:“我们萤火科技,有人研发了一种机器,可以处理新鲜的生食材,进行杀菌消毒除寄生虫,你既然这么喜欢吃生食,明日我让人送过来。”
禤晓冬诧异:“这么方便?”
盛无隅道:“当然,只是还没有投入市场,但我作为老板先用一下还是可以的。”
禤晓冬脸上浮现了喜意:“那真是造福社会。”
高压锅汽笛响起,开始喷气,浓香弥漫了出来,禤晓冬连忙走过去把火关小,问盛无隅:“明天想吃什么呢?我先准备准备。”
盛无隅这下真的不好再说随便了,只好认真许诺:“你先做着,我吃到喜欢的,就告诉你。”
禤晓冬忍不住笑了:“听你这意思好像你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盛无隅解释:“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重口欲,所以你忽然问我特别爱吃什么,我确实想不起来,并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禤晓冬点头:“盛先生自律。”
盛无隅道:“你有很想吃什么东西的经历?”
禤晓冬道:“经常有,记得我当兵的时候,有一次三更半夜特别想吃蛋炒饭,想得抓心挠肺的,后来我的队长看我翻来覆去的受不了问我什么情况,我说我想吃蛋炒饭,要加海鲜菇,加一点淀粉都不含的火腿,还有青豆……整个宿舍都坐起来了,全都被我馋到了,纷纷声讨我。后来我们队长哭笑不得,只和上面报告说要临时加夜训,真的带着我们开车出去,找了个晚上开的饭馆,逼着让我炒了一道蛋炒饭……全宿舍都吃上了才罢休。”
盛无隅点头:“这么说来,你最开心的还是部队时候了。”
禤晓冬忽然转移话题:“我泡点儿绿豆,明天早晨给你煮点绿豆沙吧,顺便再做点绿豆糕吧?”
盛无隅心知肚明他为什么要回避话题,显然是怕从部队说到当年的枪击事件上,他也无心知道那所谓的真相,无论对方抱着歉疚还是弥补的心理,于是他只是顺着话题道:“都可以。”
他看着禤晓冬起身去橱柜里拿了绿豆来清洗泡上,眉目舒展,睫毛低垂,鼻梁挺拔,薄唇红润,无论靠脸还是靠才华,这人都能在任何一个地方活得很好。
但他选择了离群独居,说起过去,既不会回避遮掩自己曾经的穷困和寄人篱下,却也没有大肆渲染自己曾经遇到的困苦难堪——很明显他父亲去世去到母亲那边去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拖油瓶,必然是有许多故事的。
但他没有说那些,仿佛这些过去对他的影响,就是想吃的东西没吃到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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