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潮再没别的话能说了,也没话能劝。
苗嘉颜过了一会儿,说:“你睡吧。”
陈潮“嗯”了声,又坐了几分钟,苗嘉颜老老实实的,也没再抹眼睛。
陈潮先睡着的,这一宿睡得很没有幸福感,在地上睡尽管铺了褥子也还是又硌又硬,好在还挺凉快。苗嘉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早上陈潮起来他还没醒。
睡觉姿势看着还挺老实,板板正正地盖着毯子,手放在身体两边。
陈潮站起来直接把地上褥子枕头卷了起来放在床脚,苗嘉颜睡得挺沉,眼皮还肿肿地合在一起。
等陈潮洗漱完出来,苗嘉颜已经坐了起来,头发乱乱地披散着,正在捋自己那半边被剪短了的头发。
他看见陈潮,打招呼叫了声“哥哥”。
陈潮没去纠正他,一个小男孩儿,他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苗建让这一家里一老一小气得没话说,早上起来就走了。
苗嘉颜也不再哭了,这样一半长一半短实在是丑,被奶奶把剩下的一半长头发也剪了,后来又被苗爷爷带着去镇上的理发店修了修,原来齐肩的头发就变成了半长不短的,碎碎地盖着耳朵。
虽然没有原来好看了,可看了几天之后看惯了也觉得挺顺眼的。
苗嘉颜从那晚过后,就开始又管陈潮叫“哥哥”,以前没有事不会专门过来找陈潮,现在偶尔会悄么声儿地溜达过来,跟陈潮待在一起。
陈潮也不撵他,反正苗嘉颜也不多话,不烦人。
陈广达不知道在外头忙什么,把陈潮扔在这儿,一整个夏天没回来过。
陈潮倒不想管他去哪儿了,但是到了八月中旬,陈潮还是跟他爸通了个电话。
陈广达估计这段时间也是忙飞了,电话里听得出来声音挺疲惫的。
陈潮先是跟他聊了几句,陈广达说:“你是不想爸了?爸过几天回去一趟,肯定回。”
陈潮说:“你回不回来无所谓,但是八月份了,爸。”
陈广达心里没一点数,竟然还说:“啊,热劲儿快过去了。”
陈潮有些无奈地说:“我得上学。”
前天陈潮他妈姜荔打电话过来还问这事儿,问陈潮什么时候回去,是小学直升本部初中还是他爸给他报别的学校了。
陈潮说不知道。
姜荔让他赶紧回她那儿,别在奶奶家继续住了。
陈广达像是到现在才想起来这回事,没忍住发出一声“我cao……”
当爸的是真把这事儿忘了,刚开始还想着,后来真忙忘了。生意赔得底儿掉,外面还欠着七位数的债,事儿多压得向来没个正型儿的人都沧桑了很多。
陈广达在电话里连声说着:“爸尽快回,尽快回!爸真给忘了!”
陈潮打电话,苗嘉颜就盘腿坐他旁边,一边帮陈奶奶剥豌豆,一边听陈潮说话。
滚圆的小豆子剥出来几颗几颗放在小铁盆里,再把豌豆皮儿的透明膜撕下来,剩下软塌塌的豌豆皮儿留着跟肉丝炒酱吃。
有颗豆子崩飞了崩到八仙桌上去,陈潮看了一眼,用没拿着电话的那只手捡了回来,随手扔进苗嘉颜腿上小铁盆里。
“你是不一时半会儿忙不完啊?”陈潮问他爸,“我开学之后你回得来吗?”
不知道他爸在电话里怎么说的,陈潮说:“打了。”
“不去。”
苗嘉颜明显感觉到陈潮不高兴了。
陈潮好半天没说话,只皱着眉,再之后问:“你是因为没时间,还是就不想要我了啊?”
这个电话打完,陈潮的脸就一直臭着。苗嘉颜在他旁边不敢说话,安安静静地剥豌豆。
快到一袋豌豆都剥完,苗嘉颜才小声问:“你是要走了吗?”
陈潮看他一眼,没答。
苗嘉颜低头看手里豆子,用手背刮了刮下巴。
当然了,陈潮没有走。
人家都是农村小孩儿拼了命地往城里送,挤破了脑袋往好学校进。到了陈潮这儿,好好一个城里小孩儿,硬是落到镇里初中来了。
小地方的初中跟陈潮原来上的学校自然没法比,不管是师资还是同学。
陈潮在刚进学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跟周围的同学们都没有共同语言。班里几十个学生,他就是最不爱说话独来独往的那个。
因为上学的事儿,姜荔还特意来过一次。
这些年姜荔很少回来奶奶家,这次来给爷爷奶奶带了很多东西,但彼此之间其实都带着点尴尬。虽然姜荔还叫着“爸妈”,可毕竟她和陈广达已经离了。
她那次来就是要接陈潮走的,想把陈潮接到姥姥家去,在那边上学。
陈潮到底也没跟他妈走。
姜荔走的时候很生气,说陈潮跟他爸一样,干什么心里都没数。
学校在镇上,离家大概步行半个多小时。有校车,不过陈潮没坐。车上一群农村小孩儿唱着乡土网络歌曲,敞开嗓门儿聊着他听不下去的话题,时不时再夹着几句脏话。
开学头一天陈潮坐在车里,看着外面连片的棉花田,不知道自己在过什么生活,心如止水。
那天之后陈潮再没坐过,天天都是走着去走着回,每天放学的时间太阳还没落,开学才没多久,陈潮就已经晒黑了两个度。
苗家颜头发还没留长,扎不起小尾巴,手腕上也用不着戴个小皮筋了。
只有洗脸的时候头发碍事,才会把前面的刘海绑起来,在头顶扎个揪。
因为陈潮放学晚,陈家晚饭时间比原来晚了些,苗嘉颜已经吃过了,端着个盆过来送玉米。陈潮刚回来,去厨房洗了把脸,也没擦干,脸上还滴着水。
苗嘉颜有几天没见着他了,这一见挺惊讶,说:“你黑了好多。”
陈潮看他一眼,看见他头顶的小揪,给逗笑了。
陈潮卷起身上短袖在脸上随便擦了一把,食指中指夹着苗嘉颜那揪抻了抻,没使劲儿。
苗嘉颜跟着他的力气歪了歪头。
“好像个道士。”陈潮笑着说。
他笑的时候不多,臭着脸的时候倒不少。苗嘉颜也抬手到头顶摸摸,小声解释说:“不扎起来不好洗脸。”
陈潮又薅了两下,苗嘉颜也不生气,很大方地给薅。
如果学校里的农村小孩儿都能跟苗家颜似的,陈潮上学也不至于上得这么痛苦。
学校管得不严,从前上学那些规矩现在好多都没有了。不规定每天必须穿校服,也不限制在教室里吃零食。陈潮受不了有人在教室里吃东西的味儿,周围一有人吃东西陈潮就闹心。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身后天天有个人吃辣条。
那股又腥又辣的劣质油味儿,在夏天闷热的教室里弥散,吃完辣条的包装袋不知道被塞在哪个角落没扔,导致那股味道一直不散,最终把这个城里来的事儿多少爷给折磨疯了。
“以后吃东西出去吃。”陈潮沉着脸回头跟那个吃辣条的胖子说。
胖子估计在小学也是个校霸级别的,天天在教室作大哥状,有人公然挑衅大哥权威,那必然不能忍。
胖子挑起眉,带搭不理地回了句:“你跟谁说话呢?”
陈潮说:“跟你。”
胖子“嗤”地冷笑一声。
当天下午,胖子又撕开一袋辣条,特意过来坐在陈潮身边吃。
陈潮看了他一眼,胖子挑衅地咂咂嘴,朝这边吹了口气。
这事儿后来每次说起来丁文滔都不让提,谁在他面前提这事儿他就捂谁嘴。
学校就这么大,上学的这些人还都是小学那些人,就算当时不是一个班的可也都见过。只有陈潮不是,陈潮是这个镇上的全新面孔,带着一点在他们看来有点装的气质,挺多人都看他不顺眼有一阵儿了。
丁文滔早就想找机会收拾收拾他立个威,这次陈潮自己送上来,丁文滔心想这正好,由头都不用找了。
具体经过不提,当晚放学丁文滔捂着肋巴,走路都不稳当。
在陈广达做生意还没这么忙的那几年,爷俩在小区对面的武馆练了三年跆拳道。那阵子市里男孩儿都流行学这个,陈广达就凑热闹也带着陈潮去了,他自己就当健身锻炼,一屋子半大孩子里面掺了个陈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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