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广达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儿子”。
陈潮:“嗯?”
“爸好累。”陈广达长长地舒了口气,枕着陈潮肩膀,闭着眼睛说,“爸没不想着你。”
陈潮侧头看他,只能看见他爸的头顶。他们家基因还是挺好的,爷爷到现在头发都很浓密,陈广达脑袋顶上头发也厚厚实实的。
“不用想着我,”陈潮抬起另一边手,在他爸脑袋上随手抓了抓,说:“加油。”
小孩子长大是个又漫长又短暂的过程,经常像是一眨眼就那么大了。
陈广达每次回来都觉得儿子又长大了。
初中本来就是成长最快的阶段,每隔几个月,看起来跟上一次见都不一样了。
陈潮在长大,隔壁的苗嘉颜也在长大。
在他爸妈的眼里他也是每一次看着都比上次大了不少,个子越长越高,那种童真的稚气也在一次次跟着减。
所以他的头发,他的那些喜好,也就一次比一次更刺眼。
元旦苗建自己回来了,苗嘉颜妈妈没回来。这几天里苗建没跟苗嘉颜说一句话,甚至不怎么看他。
苗嘉颜也不敢跟他打照面,每次碰上了都低着头小声叫“爸”,他爸不理他,苗嘉颜就贴着边无声地走了。
冬天开窗户屋里冷,叫个人不像夏天那么方便。
陈潮打开窗户,捡了颗小石子儿掷过去,打在苗嘉颜窗框上。
苗嘉颜很快开了窗户,声音不太大地问:“怎么啦?”
陈潮问:“你爸打你没?”
苗嘉颜探头出来往前面院子那边看看,看不着,不知道他爸在不在,也不敢说话,只摆摆手,做口型说“没有”。
“打你了你就喊。”陈潮告诉他。
苗嘉颜笑着摇头。
“没逗你玩儿,”陈潮说,“你得能让我听见。”
苗嘉颜还是摇头,笑得眼睛弯弯又亮亮的,看着陈潮。
苗建每次回来,苗嘉颜都尽量降低存在感,巴不得谁都注意不到他。放学放假在家门都不敢出,只待在自己房间里。等什么时候他爸走了才能恢复自由。
他爸一走苗嘉颜连走路都轻快了,溜溜达达的。
溜达到陈家喊声“哥哥”,陈潮从窗户往下看,问他“干什么”。
苗嘉颜仰头笑着说:“我爸走啦。”
“啊。”陈潮应一声表示知道了。
苗嘉颜于是又转身溜达回去了。
初中这么大的孩子是最烦人的,踩在青春期的起点上,对什么都新鲜,在很多事情上开始逐渐启蒙。
初中男孩儿之间也开始多了很多私下里的悄悄话,总有一些幻想和感受需要分享。
丁文滔迫切地想有个人听他分享,学校里那些又看不上,只能揪着陈潮说个没完。
陈潮偏偏又不听他说,丁文滔揣着一肚子话找不着人说,憋得心难受。
为了跟陈潮说话,丁文滔也不骑自行车了,天天放学跟陈潮一块儿走着回家。
“潮哥,你就没有那种感觉吗?”丁文滔胳膊肘碰碰陈潮,凑近了问他。
陈潮说:“离我远点说话。”
“我怕让人听见。”丁文滔看看周围几个也在走路的学生,小声说,“回头出去乱传我。”
陈潮心想你是什么名人还乱传你。
“包袱还挺重。”
“那你看了,”丁文滔故意耍帅撸了把头发,“好多小妹儿对我有意思。”
陈潮被他的动作土得难受,又往旁边走了一步,不想挨着他。
“我说真的,潮哥。”丁文滔过会儿又凑过来,神秘地问他,“你不做梦吗?”
陈潮把兜里的mp3掏出来,戴上耳机,拒绝再跟他交流。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丁文滔还在问,“我上次看你跟三班的那个谁说话了,你喜欢她啊?她长得也挺漂亮的,但是我不喜欢那种,我喜欢脾气软绵绵的。”
陈潮也没听清他说话,耳机里音量开到很大。
“我上次做梦,你猜我梦着谁了……”丁文滔也不管陈潮能不能听见,他太需要倾诉了,不说出来快把青春期少年憋死了。
陈潮耳机里“轰轰轰”地放着音乐,耳机外头丁文滔没完没了地分享他的少男秘事。
陈潮在这种魔音贯耳的环境下,还能分神背了篇今天学的课文。
“前面那个哪班的。”音乐切歌的间隙,陈潮听见丁文滔说。
抬头随意看了一眼,陈潮挑了下眉。
苗嘉颜手揣着兜慢慢走着,下巴缩进拉链里。肩膀上挂着书包,头发搭在衣服上有点起静电了,一小部分头发乱七八糟地支着。
刚才下车的时候没站稳,崴了下脚。脚腕有点疼,但是疼得不厉害。
听见突然有人在身后叫他,苗嘉颜动作顿了下,转过头。
“靠,”丁文滔本来还以为是哪班的小姑娘,苗嘉颜一回头,丁文滔没忍住说了句,“是小变态啊。”
陈潮原本看着苗嘉颜,听见丁文滔说话,诧异地转过来看他,像是没听清:“嗯?”
“你不知道他吗?”丁文滔还没察觉到什么,跟陈潮科普,“咱们学校的小变态,你看着他跟个小姑娘似的,其实是个男的,心理有病。”
苗嘉颜早已经迅速转了过去,急急走了几步,越走越快。
陈潮看着丁文滔,表情甚至有点难以置信,问:“管他叫什么?”
“小变态,都这么叫。”丁文滔说,“看着就怪膈应的。”
“都这么叫?”陈潮重复着问了一次。
“对啊,”丁文滔还挺莫名其妙,“这不就是变态吗?”
这是陈潮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直观感受地到自己跟这里的巨大差距。陈潮意识到这不是丁文滔或者某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在这个环境里具有普遍性。
陈潮得有十几秒钟的时间没说出话来,想做的很多种反应挤在一起,反而呈现出一种空白状态。
陈潮把耳机缠起来揣进兜里,喊了声:“苗嘉颜!”
苗嘉颜像是没听见,已经快走到路口了。
陈潮又喊了一次,苗嘉颜还是没停。
“查仨数你给我站那儿!”陈潮朝前面又喊了句。
苗嘉颜脚步短暂地停了下,之后还是走了。
“怎么回事儿啊,潮哥?”丁文滔已经蒙了。
陈潮没搭理他,往前跑了过去。
丁文滔在后面扬声问:“你认识他啊?”
苗嘉颜被陈潮扯住书包带的瞬间,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细细浅浅的青色血管在薄薄的眼睑上脆弱地颤着。
“我叫你你听不见?”陈潮拽着他的书包带把人扯到自己跟前。
苗嘉颜睁开眼睛,眼睛里有点儿红。看着陈潮的视线透着股战战兢兢的无措和难过。
陈潮被他那眼神一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抓着苗嘉颜的书包带,说:“叫我。”
苗嘉颜抿了抿嘴唇,在陈潮很凶的视线下还是很小声地叫了“哥哥”。
“你跑什么?”陈潮黑着脸问他。
苗嘉颜不回答,陈潮也用不着他回答,只抓着他书包不让走。
丁文滔已经走了过来,叫了声“潮哥”。见陈潮像提溜小鸡崽一样拎着苗嘉颜的书包,以为陈潮要动手,问:“他惹你了?”
苗嘉颜往后挣了挣,没用很大力,没能挣开。
陈潮又把他往前提了提,说:“叫我。”
苗嘉颜嘴巴紧紧地闭着,陈潮声音又冷了很多,垂眼看着他:“叫。”
三个人都站这儿,两个僵持着的,一个不明情况蒙着的。
苗嘉颜到底还是怕陈潮,也挨不过陈潮那脾气,最后反手过去攥着陈潮手腕把他手拉下来,轻轻地加了声:“哥……”
不是平时软乎乎像小孩儿一样的“哥哥”,是在外人耳朵里听起来十分正常的单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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