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时,他带来的那瓶蓝色液体几乎见底了,他便不再给老人输液了,收起了套管,洗了个澡,又去了厨房。
他在冰箱里找到了六颗鸡蛋,三颗番茄,一份吃剩的肉丝,闻上去像鱼香肉丝。厨房里还有米,面,一包火锅粉条。
林悯冬淘米煮饭,洗了番茄,切成块。电饭锅煮饭时,他在屋里闲逛了起来。屋子不大,两室一厅一卫,一间房间约莫是老两口住的,有床,有柜子,墙上挂着些或黑白或彩色的照片。床上铺着凉席,凉席下面是一席花床单,枕头也是花的,和床单却不是成套的。林悯冬在衣柜里发现了一套旧军装,那军装胸前别着两枚颜色黯淡的勋章,他在自己身上比划了比划,把军装挂了回去。柜子里有不少碎花裙子,西装套装,款式都很时髦。
房间里还有个梳妆台,摆着首饰盒,香水,化妆品,护肤品之类的东西。
另一间房间里放了一套绒布沙发,一张小木床,还有一些纸箱,纸箱里是一些小孩儿的玩具,兔子玩偶啦,故事书啦,洋娃娃啦。
饭好了,林悯冬炒了个番茄炒蛋,热了下那份鱼香肉丝,到了晚间新闻的时间了,他转台去看本地新闻,什么三环计划提上日程,什么燕子沟整治,黑山再因杀人案件陷入恐慌,警方提醒深夜切勿一人出行,尤其是单身女性。
一锅饭加上两盘热菜吃完,林悯冬的肚子胀了起来。他刷了锅碗筷子,拿着那罐黄色的液体,一只小碗,那一罐凡士林去了浴室。
他用牙刷蘸取液体去刷那老人和老妇人的身体。脸,手臂,前胸,后背,大腿,小腿……每一根手指,每一根脚趾,每一根细长深刻的皱纹,每一块松弛的皮肤……
天还很亮,发黄的日光透过浴室的小窗照进来,浴缸里的这两具身体越来越黄。他们开始僵硬。林悯冬时不时就要按摩一下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皮肤摸上去还很有弹性,甚至还有温度。他还用凡士林抹了抹他们的嘴唇和眼皮。他抱着他们去了他们的卧室,取下浴帽,把他们放在了他们的床上,让他们平躺下来。
他洗了个澡,冲洗了下浴缸,马桶,卫生间的地面,洗手盆,洗手台,他的手套,他的眼睛,耳朵,头发,嘴巴。
电视台开始播电视剧,新出的,屏幕上找不到剧名,大概是大家族内部的恩怨纠葛,一个女人抱着一个死婴尖声哭喊,撕心裂肺。林悯冬走去阳台,开了窗,站在夕阳下吹风,身体吹得半干了,他关了电视,拧开了收音机,调到了一个音乐频道。
“音乐伴我行,大家好,我是主持人,您音乐路上的同行人安安,今天要送给大家的第一首歌来自许茹芸的《此时快乐的代价》,收录于她在2002年发行的专辑《芸开了》,值得一提的是,这首歌的作曲就是许茹芸本人……”
钢琴声慢慢介入。
林悯冬坐在餐桌边,脱了手套,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
174,7升,稳定。
151,5升,稳定。
稀释百分之三十,稳定。
写完这些,他又坐了会儿,双手放在肚子上,望着阳台的方向,静静地听歌。晚霞在天上烧出了一大片火烧云。
这天的傍晚是紫粉色的。
一曲将终,他收拾了带来的东西,把那装棉线手套的垃圾袋也放进了工具箱,穿上先前叠放在沙发上的上衣,套上带来的黑裤子,穿上鞋袜,戴好鸭舌帽,提着那装食物残骸的垃圾袋走了。他在楼下随便找了个垃圾桶扔了这袋垃圾。出了小区,回到车上,开了车窗和车门通了一阵风,他上了车。
他还是听那档音乐节目,主持人说:“听众阿峰想点一首许美静的《城里的月光》送给女朋友周小姐,有你在的城市的月光才是最美的,如果也有听众想点播歌曲给自己心爱的人,或者是自己,可以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6756282或6756283……”
林悯冬一边开车一边拿出手机打6756282这个号码,打了好几次才接通。
他对接线员说:“我想点一首歌,《花好月圆》,送给一位叫冬至吃汤圆的朋友。”
“好的,那您的名字是?有什么祝福的话想说的吗?”接线员问道。
“匿名吧,祝福的话……”林悯冬挠了挠鼻尖,“老地方见吧。”
第四章 林悯冬(下)
挂了热线电话,过了二十多分钟,林悯冬驱车进入市区范围时,主持人安安播放了他点播的歌曲和祝福语,她用柔缓的口吻说着:“接下来就让我们在这个月圆的夜晚,欣赏这一首《花好月圆夜》吧。”
林悯冬开上了绕城环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说了句:“不是这首啊……”
女歌手开始唱歌。他调高了车内音响的音量,试着跟着哼唱。
这么一路听电台,一路往北开,到了府北区,他找到一片空旷的建筑工地,见四下无人,就停了车,从放在后备箱的工具箱里拿出了那只装有血手套的塑料袋。他把箱子里的两把手术刀,那一卷用过的套管,戴过的一次性手套都塞进了这只塑料袋。
他提着这只塑料袋回到了车上,把袋子扔在副驾驶座上,开车离开。
《音乐伴我行》结束了,电台里开始卖护肝补肾的保健品,车到青市第三殡仪馆门口,林悯冬关了广播,放下车窗,和一个从门卫室里探出半个身子的门卫打了声招呼。门卫笑眯眯地给他开了门:“来上班了啊。”
林悯冬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此刻,夜晚的帷幕已经落下,殡仪馆里蝉声嘶嘶,他在员工停车处找了个车位停好车,卷起副驾驶座上的塑料袋,挤走了里面的所有空气,把它塞进裤兜,开了车内灯查看了下身上的衣服、双手手指缝、头发、耳朵,下了车。
一辆轿车正要倒车停进他边上的车位。司机按了下喇叭。林悯冬一看,朝司机位挥了下手:“是徐添啊。”
他站在了自己的车旁,看着徐添停好车,看着他下车。徐添下了车就来给他派烟。两人都点了根烟,站在一盏路灯下抽烟。
徐添问他:“吃了吗?”
“吃了,番茄炒蛋,鱼香肉丝。”
“自己做的?”
“对啊。”
“师哥,番茄炒蛋你吃咸的还是甜的?”
“今天做的甜的。”林悯冬说。
徐添伸手指了指附近的一排空车位,眼神飘忽,轻轻地说:“听说了吗?老孟才调去市局,就和他老婆离婚了。”
“为了他女儿的事情?”林悯冬问道。
徐添摇了摇头,叹了声气,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啊,老孟也是个死心眼,你说,给自己小孩儿留个全尸不好吗?非不信这个邪,非说是被人害死的,结果呢,开膛破肚,那一顿血糊哗啦的搞得,还不是得出个自杀的结果。”
“他女儿岁数也不大……”林悯冬抖了抖烟灰,看着徐添,“你妈今天又给你做酱猪蹄了?”
徐添一抬眼睛,乐呵呵地竖起了个大拇指:“你这鼻子,真是没话说。”
他一拍脑门:“对了!我妈让我给你带一些,我说你吧虽然是个未婚单身男子,你的手艺老好了,也老懂得享受生活了,一个人也不嫌麻烦,总自己做饭吃,什么都会做……”他边说边往他开来的那辆轿车走去,走到了后备箱边上,开了锁,从里面拿出一只保鲜盒,瞅着林悯冬的车:“放你车上吧?”
林悯冬说:“天热,放办公室的冰箱吧。”
徐添点了点头,关上了后备箱,又是阵长吁短叹:“小孩儿才会冲动,不管不顾地就想死,觉得死没什么大不了,你说到了我这个岁数,上有老,下有小,我想死,我也得为他们再多苟活个几年啊。”
林悯冬吸了一口烟,往不远处一栋发着黄光的建筑看去,道:“走吧。”
他和徐添并肩走向那建筑。这是幢三层的矮楼,门前挂着“殡仪馆办事处”的招牌,门上贴着张告示:开火化证明请去服务大厅,办公重地,闲人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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