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眼角处晕开浅红色,泪水还在一滴接着一滴地掉,陈淮水却站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把外衣的袖子卷起来。
伤疤比从前淡了些,像一片规则不一的、寄生的活体,攀附在陈淮水的手臂上,他问祝富华:“很怪吧?”
大概,这世界上存在着比天塌还恐怖的事,那就是一个熟悉的人彻底变了。祝富华的手掌放在陈淮水胳膊上,他一次接一次颤抖地呼吸,将下嘴唇紧紧咬着。
然后,祝富华便看向了陈淮水的眼睛,他妄图从那里面寻找到陈淮水曾经的影子,然后,祝富华将下巴搁在陈淮水的肩头,抱他。
“很怪吧?”陈淮水还是问。
“没有,没有,”祝富华紧闭着眼睛,他还在哭泣,说,“我想救你,我怎么才能救你,到底怎么才能救你……”
过去的小半天时间里,祝富华的情绪一次又一次地崩塌着,他哭得发抖,哭得快站不住,一呼吸,能尝到浅浅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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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了好几次,祝富华才用钥匙打开门,他换了鞋就去厨房,把盛豆浆的小锅放下,又去池子里冲手,然后,将油条从袋子里拿出来。
油条是热的,豆浆是烫的,祝富华满厨房地找糖罐,他这才发现陈淮水的厨房里基本上没什么东西,糖罐子的空的,酱油瓶也是空的,碗和盘子倒有挺漂亮的一套,全都是白瓷描金,但摆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没怎么用过。
才早晨六点多,天都没完全亮,陈淮水卧室的门还是紧闭的,他昨晚上睡得很迟,过了零点还在听广播节目,祝富华在门外问他怎么了。
“睡不着,我睡不着的时候就听听。”
话没说完,陈淮水就关掉了收音机,他隔着门说:“你去睡觉吧,我关掉了,不会吵了。”
现如今,陈淮水的生活沉寂得像死湖,连风都不会来了,祝富华在门外站了很久,却没再说一句话,他把脸埋在墙壁上流泪,后来,又躲在被窝里,哭出了声。
他很想救陈淮水的,可他没有任何的办法,苦难击垮一个曾经那般美好的人,便是比苦难本身还残忍的事。
这天早晨,陈淮水一起床就戴着口罩,他去洗脸、刷牙,这个过程一直是关着门的。
祝富华在厨房门前等他,问:“我能多陪你几天吗?我给你做点心吃,我在深圳卖馒头和包子,已经开了两家店了,要不是你介绍我去酒楼当学徒,我现在肯定还是什么都不会。”
“挺好的。”
“我住几天行吗?”祝富华像在祈求,他用两只手抓着陈淮水的胳膊,说:“我看看你的脸吧,没关系,我看一下就行了。”
陈淮水不应答什么,只是摇头,他皱着眉挣脱了祝富华的束缚,进了厨房,把门关上了。
“没关系的,淮水,没关系……”
祝富华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没什么底气,也没什么信心,只能发着呆在门外等他。
许久的沉默后,陈淮水说:“你去客厅坐吧。”
“那你在里面吃饭吧,我都弄好了,你吃了再出来。”
祝富华还是在厨房门口站着,离开深圳,回到故乡,他至今还没给王月香打一个电话,但他不会愧疚了,也不会忧心了,在承受了压制以后,祝富华终于试着去反抗。
祝富华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错落的楼顶,天越来越亮了。
陈淮水这顿饭吃了好一会儿,他又忙着洗碗、整理厨房,祝富华在客厅里待着,他偷偷打开钱夹,看着照片上的自信又温柔的青年人。
说是恐惧不为过,祝富华真正地陷入了一种面临灾难的绝望感,他和陈淮水待在同一个时空里,知道他是陈淮水,又在恍惚间觉得他不是陈淮水了。
“你去书店吗?”
陈淮水出来了,祝富华慌里慌张地藏起钱夹,问他。
“十点再去,”陈淮水想了想,说,“你不用去了,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我先去拿鞋,我特地给你买的,也不知道穿着合不合适……”祝富华往前挪动了半步,站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说,“挺好看的,我看深圳很多年轻人穿,我就给你买了那个,我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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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第51章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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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富华住进了陈淮水的房子,试着融入他低迷寂静的生活中,有那么几个刹那,祝富华误以为他们从来没有过分别。
陈淮水几乎每天出门,无论走多远的路,他往往能不坐车就不坐车。
陈淮水穿着皮鞋、衬衣、方格布料的西装外套,从一场大雨中回来,弄得鞋子和裤脚上都是泥水。
收起来的黑色雨伞还在滴水,陈淮水从西装的内口袋里掏出一本书,他狼狈地站在门边,将包着书的油纸打开。
好在,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之后,书还是干的。
“裤子都湿了……”祝富华不知道门厅的灯从哪里开,他打开鞋柜,帮陈淮水找拖鞋,又说,“你先别进来,我给你找条裤子,换好了再进来。”
陈淮水用手理着半湿的头发,他的额头上也全都是水珠,他说:“不用帮我拿了,我自己去换。”
“我刚拖的地。”
这一瞬间,祝富华似乎是真的生气了,算不上动怒,顶多是小小的抱怨,他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甚至在深圳时也没住过,他将这里打扫得比从前还要干净,只是没敢乱摆陈淮水的东西。
显然,陈淮水是呆住了,他抬起眼看着祝富华,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好,我在这儿换吧。”
“把口罩取下来吧,湿透了,戴着不舒服。”
祝富华知道会被拒绝,可他还是在一次次尝试,他说:“我不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但我还是认识你的眼睛,我也不会觉得怪,不会害怕,让我看看吧,我想看看你。”
他几乎是在恳求了,陈淮水带着满身雨水的冷气,一声不吭,半分钟之后,祝富华转过身去,说:“我先去拿裤子吧。”
陈淮水在厨房里吃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祝富华在客厅里给祝宝女的房东打电话,又让房东喊来祝宝女。
祝富华说:“大姐,我最近都不回去了,我睡的小屋枕头里有二百块钱,你想吃什么就买,都是给你的。”
“我不要,你又干什么!”祝宝女大声地说,“富华,那都是你自己的辛苦钱,我才四十多,有手有脚的,饿不死。”
“大姐,现在不是六几年了,人不是填饱肚子就行了,你要吃有营养的,肉啊、牛奶啊、水果啊。”
祝宝女又笑了,她说:“肉是好吃,但也不能天天吃,吃多了人也不舒服。”
“买条鱼吃吧,下次丰年回来,你也给他做点儿好的。”
“他自己有津贴,每个月几十块钱,够花了。”
又说了好几分钟才挂电话,当祝富华准备起身的时候,陈淮水从厨房里出来了,祝富华问他是不是吃完饭了。
陈淮水说:“我听见你在打电话。”
“给我大姐打的。”
“你们在说……相亲?”
“对,我大姐现在是个媒婆。”
“那她不给你安排一个?”
诚然,陈淮水是没有一丝恶意的,只是他和祝富华的关系加之这句话,就生出了奇怪的意味,祝富华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也想让我娶个不喜欢的人?”
那么十几秒钟里,祝富华感受到了梦境的破灭,曾经,当他被世俗逼迫着险些走入错误的婚姻时,陈淮水是他唯一的信任与希望了,陈淮水为祝富华编织过一个轻盈却坚韧的梦,一个只有阳光与爱情的梦。
“淮水,”祝富华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无措到把手背在身后,指甲快陷进另一只手的皮肤里,他说,“我以为我们现在还是在一起的。”
祝富华很怕失去,他没有冷落陈淮水的理由和勇气,更不可能在陈淮水眼前高高在上,他有些卑微了,咬着嘴角等待陈淮水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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