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林怔了怔,几乎下意识地翻看,手下的动作有些急躁了,钢笔和铜铃一起掉了出来。褚林捡起铜铃,格桑花下卓也两个字再次闯入他的世界。褚林的视野被一层水汽瞬间遮盖,湿漉漉的,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似的愈发深刻,好像穆卓野下一刻就会出现了。这种分别太要人命了,褚林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落在铜铃上,又是叮铃一声。
铜铃带回来了,人没搞到手。
“您是不是没钱付车费啊!”司机大哥十分破坏气氛,并且不想当冤大头,“要是没钱你就直说啊,现在下车!”
“有钱,”褚林收了铜铃,捡起钢笔,他情绪愈发低沉,说话就冲,“一分钱不少你的。”
褚林别墅的钥匙,褚卫国没把家内外的锁换了就是给他最大的恩赐了。褚林站在大门口做了五分钟心理建设,他甚至打好了八百字腹稿,至少给关心关心褚卫国的身体状况。
然后推开门——
别墅客厅灯火通明,阖家欢乐的祥和气氛让褚林错觉自己走错了地方。
褚林向后退了半步,他反复确认门牌号,没错啊!
褚卫国不是中风了吗?他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一个小孩儿先冲过来的,就褚林半腿高,西瓜头,眼睛很大,特别可爱,长得跟褚林有点像。小孩儿高兴地叫他小叔,抱着褚林的腿晃悠。
“小叔你回来啦!我可想你啦!”
褚林笑了笑,抱起小孩儿,叫他克克,叔侄两个很亲熟。
褚卫国的样子有点滑稽,他穿着一身真丝睡衣,头戴一顶迪迦奥特曼毛绒帽,脚踩儿童滑板车,陪克克玩儿,飞得正起劲,谁能想到褚林这个时候回来。
褚卫国的神通是收不回来了,威严扫地,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对付褚林,于是气盖山河地一声咳嗽,直起腰板,双手往后一叉,试图挽回形象。但父子关系摆在那儿,交流依然生硬。
“我看你干脆混死在外面得了!”褚卫国吹胡子瞪眼,“还知道回来!”
“……”褚林才刚进门,千头万绪来不及抒发,迎面一顿疾风骤雨,他来不及反应,脑子里全是褚卫国生病的事儿,于是脑残了,脱口而出:“爸,你没中风?”
褚卫国:“……”
褚森:“……”
褚林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完犊子,说错话了!
褚森早回来了,他换了身居家的衣服,顺便跟褚卫国传达了一下褚林思家之情,并且告之今晚可能会回来。褚卫国表面不屑一顾,心里还是有期待的。
谁能想到是这种走向。
“哥!”褚林明白自己掉坑里了,穆卓野给他挖的坑,他想跑,抓住褚森这根救命稻草,“我没结车费,司机在外面等着,你帮我把钱付了,我带你过去!”
“褚森去,你别动!”褚卫国重拾威严,他乌云压顶,指着褚林说:“给老子过来!”
褚卫国好不容易逮着褚林了,喷了他一个晚上,气势磅礴,整个客厅全是回响。褚林挨着骂,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开始还回两句嘴,到最后实在没精力,只想睡觉。他掀起眼皮打量褚卫国,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庆幸褚卫国身体健康,另一方面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受这个罪。
褚卫国骂痛快了,放褚林回去睡觉,爱上哪儿睡上哪儿睡。半夜三更褚林没地方去,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褚森也跟着一起。
关上门,只有兄弟两,褚林三魂七魄飞了一半,看起来有点呆。
“林,你到底怎么回事?”褚森很是费解。
“我不知道啊!”褚林被骂傻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给手机冲上点,好半天才开机,翻出聊天截图给褚森看,“哥,你跟我说爸中风了!”
褚森神色复杂地盯着截图看了一会儿,“所以你就回来了?”
“啊?”
“我没给你发过这种信息,这张图被人动过手脚,”褚森把手机还给褚林,温润且严肃,“林,我以为你这段时间只是在旅游——你到底遇上什么事情了?”
遇上什么事情了,不好说。
褚林往下咽了口唾沫,目光一偏,有点儿虚,“我旅游……”
褚森老狐狸了,继续往下诱导:“景不错。”
“啊?你怎么知道?”褚林连轴转了好几天,脑子不好使,是真的不好使,被褚森一诈就露馅。
“你的朋友圈全是照片,”褚森抚了抚眼镜,“你不知道吗?不是你自己发出来的?”
褚林兜不住了,装不下去,手忙脚乱地翻手机看。他朋友圈全是戈斯木湖的景,各种角度应有尽有。两个月时间,一周一次的频率,符合褚林以往在朋友圈显摆的风格,所以这段时间褚森根本就没有怀疑过褚林的动向。
“两个月了,你猜你哥为什么没有报警?”
穆卓野这句话像把利剑直戳褚林的心肺。
褚林不知道穆卓野在摆什么高深莫测的局——刚开始困着他不让走,到最后着急忙慌地把他赶出来,吵了一架,没留后路。
费尽心思,滴水不漏。
穆卓野到底想干什么?褚林想不通,自己好像被人耍了,心生疼,喘不上气。
褚森看褚林的反应,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拐去金三角,经历似乎挺丰富,但他面上依旧心平气温,“林,别害怕,有什么事跟哥说。”
褚林没说话。
褚森不着急,他戳了戳褚林的脸颊,说:“瘦了。”
褚林脸色惨白,嘴角往上一扯,想笑,却比哭还难看,“哥,你让我想想,我想明白了再跟你说。”
褚森没逼他,说好。
接下来的时间还是乱套的,褚林压根没机会捋顺细节,第二日便作为次密接直接被拉走了隔离。他精疲力尽,七加三套餐体验下来,隔离结束就病倒了,反复高烧整整五天。
褚林的脑细胞暂时负荷不了抽丝剥茧的行动,他烧得迷迷糊糊,想的全是穆卓野。
就这样来回又折腾一个月,离过年不到十天的时间了。褚林好透了,行动自如,他恢复清明,智商又回来了。
褚林靠坐在床头刷朋友圈,日期往前翻,一张张照片摆着清晰的来龙去脉——
穆卓野藏了我的手机,假装一直在旅途中行走,有风景照为证,给所有人看。他软硬兼施,充傻装楞扮可怜,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褚林可以把这些当做情趣,可穆卓野的目的是什么?
褚林伸出舌尖,舔了舔唇,润了。
他们的关系在无人区生活的最后几天时间里暧昧又明朗,只差一句话而已,但穆卓野没有给他自己机会,他亲手把褚林推开了。
好像情深不渝,又全是玩笑举动。
褚林一方面想质问穆卓野,另一方面又想他想得要疯。两种情绪挤压在一起,差一点精神分裂。褚林受不了被吊着胃口的凌迟,他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想得郁闷,不如直接行动。管那么多呢,把那混账玩意儿逮着再说!
褚林订了机票,今晚就走,他连行李也不收拾了,蹿起就跑,打开门,褚森就站在门外。
“林,你去哪儿,快过年了,别乱跑。”
褚林突然笑了,“哥,我去找人!马上就回来。”
经过一天长途跋涉,褚林在天黑前再次回到木拉喀小镇,来不及感受故地重游的欢悦,他只身前往戈斯木湖。到达分叉路口,褚林却寸步难行了。
通往戈斯木湖的路被封了,有位老者守着,他不会放任何人进去。
老者是本地人,不会汉语,褚林与他交谈,连比划带猜,终于猜出了一点儿意思。
极寒的暴雪天气要来了,在无人区里堆起的雪会埋葬一切活物,里面很危险,政府做了两轮清空,到目前为止,活人进不去,死人出不来。
为了游客安全,每年都会这么做,这是景区的规定。
褚林不认为穆卓野是游客。他又比划一阵,问老者认不认识穆卓野,老者彻底听不懂了,一直重复一句话,“清空了清空了,里面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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