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绩哲目光阴测测地看着他,半晌笑出声来,他拉开椅子坐下:“我是给你写信,但其实没想到你会来,真的……结果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自以为是……你厉害什么呀?不就是个卖脸的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吧!十九只是一时被你骗了,但你们久不了,他很快就会想明白的!”
对此盛敏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拿过桌上简陋的玻璃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样平静,落在赵绩哲眼里,却仿佛是刻意挑衅,愈发愤怒,双手捧着桌上的茶壶猛地砸在地上:“他绝对不可能爱上你!他不可能真的喜欢男人!”
“老实点!”门外的狱警被这惊动,推门而入,“蹲下!”
赵绩哲心口起伏,双眼气得通红站在原地。
“没事。”盛敏沉稳道,“不好意思,损坏的东西,我来赔偿。”
狱警挠挠头:“没关系没关系……犯人情况比较差,你们交流的时候要多小心,我就在门口,有问题一定要叫我。”
又不放心地上前检查了手铐是否牢固,把剩下的两个杯子也一并带了出去。
短暂的插曲并没有能缓和赵绩哲的情绪:“你在十九面前也这么能装吗?他就是这样被你蒙骗的?……了解他,你了解他?胡扯!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是吗?”盛敏并不生气。
“不信?”这句自评却让赵绩哲得意了起来,他阴测测地看着盛敏,又笑了,站起身,拖开椅子在盛敏面前坐下,手指比划着,“他还没有这条桌腿高,我就认识他了,十多年了,你比得过吗?”
那一年赵绩哲五岁,见到李玄是个秋天。
孤儿院里种得稀稀拉拉的几棵树一场霜冻后全死了,枯枝败叶没人收拾,一层层地堆在树下头。两场雨过后,被沤出难闻的味道。
于是让所有的小孩去清理,清理不完,就不许吃饭。
也没有工具,全部都要靠手一点点捡,好不容易要弄完了,每个人身上都是汗巴巴的,就在这种狼狈不堪的时候,他看见了李玄。
刚登记了信息,他板着一张小脸被孤儿院的阿姨带到宿舍去。
“又来一个。”几个孩子蛮不高兴地议论。
这只是家位于偏僻县城的很小的孤儿院,每年财政拨款也不多,很多物资都靠社会热心人士捐赠,排除被克扣的,孩子越多,每个人可以分到的东西就越少。
“快点打扫,少磨洋工,东看西看!”领着李玄经过的阿姨责骂道。
“弄完了阿姨。”大一点的孩子讨好地笑,“都弄干净了。”
“干净什么,就比你们那脸干净点。”这个阿姨是整个孤儿院最爱骂人的,对比起来,却还算心软,“都给我回去收拾了再去吃饭,脏死了……把他也带进去。”
她一指李玄,像丢掉一个烦人的包袱。
说是宿舍其实只是两间平房,男孩女孩各一间,大通铺,十来个孩子,就挤在一起睡。
门一关上,年龄稍大的几个就把李玄围住了。直接伸手去抢他小小的书包。
“拿来检查。”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想翻里面有没有吃的,孤儿院办入院的时候,都要拍照,工作人员一般会发点瓜子糖之类给孩子当展现关怀的道具,也不是什么太好的牌子,拍完照就给他们拿着了。
每个进来的孩子都要遭这一次,出于畏惧,几乎没有人反抗。
李玄是第一个。
他小小的手顽强地抓着自己的书包,不肯给他们,却很快被一巴掌用力打到了地上。
“滚一边去。”
他们骂他,把他的包拉开,所有的物品全都一股脑倒出来。
衣物,书本散落一地,他们用脚尖踢来踢去,从里面翻到了几颗巧克力。
眼睛一亮,争先恐后地捡起来。
“还有这个呢。”
“都给我!”
最大的那个孩子摊开手来,他快十岁了,在一帮孩子中生得高而壮,又会讨阿姨喜欢,其余人都怕他。再不情愿,也只能依依不舍地交过去。
他得意地笑起来,贪婪地打开一颗,迫不及待地就要放在嘴里。旁人都羡慕地看着他咽口水,也没有谁留心到李玄是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倔着一张小脸,恶狠狠地跳起来够住他的胳膊,一口咬在他手上。
“疯子啊!松开!”
那孩子被咬出一个很深的渗血的牙印,痛得大叫一声,所有的巧克力都掉在了地上,被李玄全部用力地踩碎。
“滚蛋!”大孩子气得踢他,再次把他踹到了地上。
那天李玄被打了一顿,反锁到阳台上,连晚饭也没有吃上。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他得罪了孩子头,在他的授意之下,其余人都孤立他,欺负他。
年纪太小,骨头和肉尚且是软的,偏偏长了一身锋芒,却还没有可以支撑的屏障。李玄的倔脾气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吃尽了苦头。
他们打他,踢他,把冷水倒在他被子上,让他没有地方睡觉,往他的饭里扔死蟑螂。
闹得太过的时候,阿姨会阻止,但大多数时候,只要不出大事,他们并没有心情管这些,对此不闻不问。
一开始,赵绩哲其实很高兴,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领养,被送回来之后成为了其它孩子嘲弄的对象,李玄来之前,受欺负的那个是他。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因为一直不肯服软,李玄被欺负得越来越狠,连着几天他们不让他进屋。逼他跪下求饶。
李玄怎么会肯,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早慧与倔强,下场就是被他们打掉饭,锁在走廊外头,那样冷的天。
好几次赵绩哲看见他,站着月光下头,明明很累了,背也不肯弯一下。小小的身影,叫他想起自己被领养那家的弟弟。
尽管就是因为走丢的弟弟被找回来了,他才被送回孤儿院,但他记得弟弟回来那天,拉着自己的手乖巧叫哥哥的模样。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为了那家的一员。
李玄和乖巧沾不上一点边,可是赵绩哲有些心软了。
他偷摸溜出去,塞给李玄晚饭时自己留下的半个馒头。
李玄冷漠地看着他不肯接,赵绩哲劝他:“你吃吧。你一天没吃了,再不吃东西会饿死的……你就等不到你爸爸妈妈来接你了。”
不晓得其中哪个字打动了李玄,他沉默地接过那半个冷馒头,吃了下去,飞快地擦了下眼睛,稚嫩的声音说:“他们本来就不能来了。”
自那天之后,赵绩哲经常偷摸攒一点吃的给他,李玄从开始的冷漠,饿狠了,也不再拒绝他。
这样的事持续了三个月,随着春节来临,妇幼保健协会来的领导来考察孤儿院情况,撞见李玄被打而告终。
那是李玄故意的,他知道他们那天会来,于是故意激怒那几个带头欺负他的孩子,假装害怕,跑进了领导们开会的办公室。
孤儿院的负责人因此挨了通报批评被罚了钱,欺负他的孩子在领导走后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当然,作为受害者又揭穿这一切的李玄,因为丢了孤儿院的脸同样被关进了禁闭室里——后来在孤儿院的几年,性子太倔,他经常被关进去思过。
但至少在这次放出来之后,那些被随意欺负的噩梦,结束了。
孤儿院的日子,枯燥又无聊,一天天地,有些孩子被领走了,又有新的孩子送进来。重复着一些从被欺负到欺负人的日子。
李玄从不参与这些,他甚至很少和他们说话,总是自己孤零零坐在一旁,唯一亲近些的人,只有赵绩哲,也都是后者黏着他。
他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长大,到了该去学校念书的时候。
李玄的聪明也彻底显露出来,每次考试都可以拿到第一名。学校里的老师夸他是个好苗子,很多前来领养的家庭也知道了这里有个“天才”,都愿意收养他。
但李玄总是拒绝。
而一直希望有个家庭可以接纳自己,让自己有亲人爱护,不要再被同学嘲笑野孩子的赵绩哲,或许运气太差,却始终不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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