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时垂眼注视祝辞眠两秒,缓缓吐出口气。
“下次…”
可戚时才堪堪开口讲了两个字,祝辞眠就忙抢过话头乖乖保证道:“下次有哪里不舒服,我一定第一时间就告诉戚戚!”
“说好了,不准再忘,”戚时低低应了一声,又问,“那现在还会有耳鸣吗?”
祝辞眠眨了眨眼睛,就又抬手食指和拇指在一起捏了一下,坦诚道:“现在也还有这么一点点,我已经问过医生了,医生说是正常症状!”
他确实又开始耳鸣了。
早上起来时候本来以为好了,但在到医院不久后就又开始耳鸣,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能听见耳朵内部的嗡鸣。
包括做纯听检查的时候,祝辞眠其实甚至很难分辨清楚耳畔的声音,究竟是医生给他的声音,还是他耳朵里自己的声音。
医生讲耳鸣也是突发性耳聋的症状之一。
其实医生之前还说了一句,说有很多病人后来虽然听力恢复正常了,但耳鸣却会伴随终身,成为永久的后遗症。
不过祝辞眠暂时并不准备把后面这句话告诉戚时。
接下来不等戚时再提问,祝辞眠就非常主动乖巧,从早上起来发现电动牙刷声音比平时要小开始,一五一十讲到了戚时来之前。
他还特意强调了:“挂号缴费看医生做检查办住院手续,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的哦!没有让蒋社长帮忙!”
祝辞眠讲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扬起来了,就像只开屏的小孔雀一样,邀功意味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一方面,他就是想要告诉戚时,自己能完成的事情就不会让其他男生帮忙,即便祝辞眠还并不知道蒋路对自己怀有那样的心思,更不知道蒋路和戚时之间已经剑拔弩张到了什么程度。
但或许谈恋爱了终究是不一样的,祝辞眠将心比心想一想,就会觉得如果自己不在,有其他男生全程照顾戚时,只是这么一想,祝辞眠都会觉得心尖在冒酸泡泡了。
他可舍不得戚时这样。
而至于另一方面,那纯粹就是祝辞眠同学在向戚时“炫耀”——
你看,我自己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情,是不是很厉害?
然而,戚时听后却没有立刻出声。
半晌,在祝辞眠又疑惑叫了一声“戚戚?”之后,戚时才像是倏然从某种游移的状态中抽离出一般,他蓦然阖了阖眸,低声吐出一句:“不会再有下次了。”
戚时讲这句话的嗓音极低,近乎是从喉咙口中逼出来的。
祝辞眠现在听力毕竟还是比不得正常状态的,他下意识追问一句:“戚戚你说什么?”
戚时终于回了神,他又深深注视了祝辞眠两秒钟,才抬起手,轻轻摸了摸祝辞眠发顶,随后,就以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温声道:“我说眠眠很乖,也很厉害。”
祝辞眠完全没意识到戚时前面讲的根本不是这句,他顿时就被夸得开心起来。
戚时伸手拿过了床头柜上,祝辞眠今天的全部检查结果仔细看起来,边就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他语气自然问:“对了,那医生有没有说,突发性耳聋的病因是什么?”
祝辞眠还沉浸在刚刚小孔雀开屏的喜悦里,完全没有注意到戚时声线中没能被彻底隐藏从而泄露出的,极其些微的颤抖,同样也没有注意到,戚时握着报告单的,微微发颤的手指。
“说根本原因是什么内耳循环缺血?”祝辞眠歪了歪头,认真回忆医生讲过的话,给戚时复述道,“诱因有很多,感冒疲劳甚至心情变化都有可能诱发,我和医生说了我上周感冒了,医生讲可能就是感冒之后导致的!”
戚时蓦然从报告单中抬起头,看向祝辞眠。
戚时这一瞬看过来的目光和平时太不一样了,好像有难以置信的怀疑,又好像远不止如此,杂糅了更多更为复杂的,让祝辞眠读不懂的情绪。
祝辞眠愣了愣,忍不住问:“戚戚,你怎么了?”
可却只是一瞬,戚时就敛去了眸底所有情绪。
“没什么,”他垂眸低声道,“我就是…没想到感冒也是诱因。”
祝辞眠还想再问什么,可两个人的手机却突然同时振动了起来。
“完了!”祝辞眠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告诉林柚郁和乔燃自己在住院的事情,他忙道,“一定是柚子和乔乔的信息!”
戚时已经解锁了手机打开微信,把屏幕转向祝辞眠,和祝辞眠一起看。
果然是他们四人群里的信息。
林柚郁和乔燃两个人已经汇合了,在问祝辞眠和戚时在哪里。
“我和他们说一声。”戚时边说边就飞快打起了字。
两分钟后,得知祝辞眠竟然忽然住院了,林柚郁和乔燃当即就都说不去吃烤肉了,立刻就来医院看祝辞眠。
祝辞眠这一瓶新药又见了底,戚时按了铃,小护士就又赶来给祝辞眠又换上另一瓶药,继续吊。
不过大概是因为注射的药物里含有安神成分,最开始见到戚时的兴奋劲头过去后,药效渐渐起来,祝辞眠就困得打起了呵欠,纤长睫毛被生理性泪水沾染得湿漉漉的。
但林柚郁和乔燃还没来,祝辞眠原本想等他们,可被戚时一句“你先睡,他们来了我叫你”哄到,就干脆躺下来闭上了眼睛,立刻陷入睡梦中。
……
祝辞眠这一觉睡了很久。
林柚郁和乔燃来过,戚时当然舍不得把祝辞眠叫醒。
何况也没那个必要,都是足够要好的朋友,今天没和祝辞眠说上话,明天他们当然还会来。
戚时一字不漏认真看完了祝辞眠的每一张报告单,又和祝辞眠的主治医师详细聊了后续的治疗方案。
中途接到了戚太太打来的电话,戚时言简意赅把情况讲给了自己妈妈,戚太太和戚先生原本想让祝辞眠转回熟悉的自家医院,但戚时怕祝辞眠太过折腾,便拒绝了。
但他还是把祝辞眠所有的报告结果和治疗方案都发给了那边医生,进行咨询确认。
有条不紊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而祝辞眠还没有醒。
病房里没有开灯,戚时在一片黑暗里凝视祝辞眠的睡颜,心底深处的负面情绪就又悄然弥漫开来。
黑暗会把一切情绪都无限放大。
理智上,戚时其实很清楚自己现在陷入了一个情绪怪圈,过于偏激了。
但情感上,他却又完全无法克制自己,在这个情绪漩涡中逐渐下沉,越陷越深。
就像他明明知道以后还很漫长,他和祝辞眠肯定还会有像今天这样需要短暂分开的时刻,而没有人能够保证在这种时刻,祝辞眠就一定不生病。
没有人能保证祝辞眠每一次不舒服,他都一定能第一时间陪在身边。
但戚时还是固执地想,不会有下一次了。
不能再有下一次。
他无法接受再有下次,从任何别的人口中得知祝辞眠生病的消息。
亦就像他已经知道了蒋路在说谎,是故意为了刺激他,才说祝辞眠耳朵听不见是被他害的,可戚时却完全没有原本以为的放松。
正相反,“报应”两个字在他耳边回荡不止,没有停歇。
戚时一遍又一遍神经质般质问自己——
就算这一次不是,那下一次呢?
变态的爱意本就会有带来伤害的可能,他又该以什么来让自己相信,自己不会有真正变成罪魁祸首的那一天?
戚时比任何人都害怕自己会失控。
良久,确认了祝辞眠依然睡得安稳,戚时抬手打开了床头小灯,将亮度调到最低,转而轻声走向了阳台。
虚掩上门,戚时在阳台上坐了下来。
他戴上了蓝牙耳机,又在手机搜索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出了一个名为“模拟耳鸣”的音频,点击播放,戚时毫不犹豫把音量调到了最大。
把手机锁屏放在一边,戚时又脱下了身上外套,终于将受伤的手臂暴露在夜色中。
伤口是他自己处理的,用的是车里自带的急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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