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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41)

作者:酆子息 时间:2023-04-05 10:52:11 标签:破镜重圆

  “读小学的时候,老师们认为我精神有问题,她们总是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说话,还带我去检查。我膝盖全是乌青的颜色,背上也有被抽打的痕迹,她们一直问我,一直问我,是谁虐待我。”

  “我不想说。”程立平静的叙述里终于带了点感情色彩,他轻声说,“我不怕疼的,那时候我知道,要是说了,我就没有妈妈了。”

  阮昊用力地抱紧他,程立每说的一个字都像用力踩在他心尖上。他极力忍着鼻头泛酸的情绪,只能这样抱着他。

  “后来他也回来了。是他给我妈办的入院手续,外公外婆也在,他们用很难听的话骂他,他们也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是小祸害。那天晚上,他一直哄我睡觉,等他以为我睡着的时候,他出去了。我就站在门口,看他坐在客厅的地上哭。那个时候我已经懂‘恶心的同性恋’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再想他对我说‘跟爸爸一起生活好不好’,我那时候肯定是恨他的。”

  “我还骂过他,当着他的面用我妈的话骂他。他那时候正在给我签字,我看到他拿笔的手都在抖。”

  程立说大四的时候,肖磊曾经来找过他。他下午上完课回宿舍的路上被人拦住了,请他去不远处的房车上,上面是坐在轮椅上的肖磊。

  真不愧是他的儿子。肖磊见到程立的第一眼,像是感慨般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他也不管程立有没有认真地在听,将他和程清砚的这几十年,都说给他听。

  “我知道他心里有我,但实际上,我用尽了手段,把他对我的情谊全消耗完了,都没真正得到过他。”这是肖磊跟他讲完故事后,最后说的一句话。

  这个已经将一辈子挥霍剩一半的男人,一脸的隐忍沧桑,从英国到上海,只为跟他说,对你父亲好点吧,他从来都没对不起你。

  那时候的程立,也在经历漫长的等待。

  程立将上一辈的故事全都听到了心里去,窥视到程清砚所有的隐忍和无可奈何。

  他曾经是真心想跟左莲蓉走完一辈子的。事业有成,有温柔贤淑的妻子,有可爱聪明的儿子。人生照着这样的轨迹走下去直到老死都是他所向往的。

  “恶心的同性恋,变态。”左莲蓉歇斯底里地这样骂他时,他也从未否认过。他的心底里,确实是很深、很深地藏了一个人。

程清砚每半月都会回来X城一次,来到这边的医院跟周立俞了解前妻的病情。

  周大主任事无巨细地跟他交流,仅是从这些年的交谈中,他便能下定论,程立的秉性真是完全遗传了他父亲。

  当初让程立去赵衍的诊所,他也没抱什么希望程立会听他的话。没想到他不但去了,还真的愿意跟一个陌生人讲自己的过往。

  “这算是一个契机吧。如果不是阮昊回来了,程教授他啊可能根本就不会踏进我那个gay窑。”赵衍在电话里笑着跟他溜嘴皮说的话,或许事实正式如此。

  赵衍在给程立治疗的最初阶段也曾问过他家里的情况,周立俞只说了大概。其实他了解的并不止那些。

  他还知道肖晋柏这个人,也就是肖磊。

  在他还跟那半个假洋鬼子搞在一起时,就听闻过肖晋柏这号人。某人的中文从小到大都是一塌糊涂,跟他形容肖磊时,还言简意赅地用了个贬义词:阴狠。这号人物二十多岁认祖归宗后,短短时间内就当了家主,不论生意场上还是在族内,脾性都令人心生畏惧。不像是活生生的人,倒像个冷血冷心的怪物。

  周立俞也见过肖磊年少时的照片,是在伦敦的大本钟下,他一个人的单独照,身量高挺,视线紧锁给他拍照的人,笑容阳光俊朗。

  人格的不同表现行为在肖磊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他对所爱是倾尽所有,对旁人皆是不屑一顾。

  这些年来,关于肖晋柏的报道却将他塑造成一个富有善心的大慈善家。

  周立俞时常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感慨别人的故事,像是程家这一对父子。

  有些命数,注定是一物降一物。二十出头的程清砚,用自以为坦荡的情谊救赎了肖磊,却将自己陷入无法逃脱的泥潭里。

  十月底的上海,秋色愈发浓厚。

  程清砚约了程立与阮昊一起吃晚饭。也是这些年来,程立第一次愿意跟他坐在一起。

  他太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平时很少沾酒的他总是举着酒杯笑着听阮昊说话,一顿饭吃下来,他喝多了。

  阮昊买完单回来,便看见程立正手足无措地扶着站不稳的程清砚。

  回程的路上,先送喝醉的程清砚回去。阮昊开车,程立陪自己的父亲坐在车厢的后座里。

  阮昊从后视镜里看这俩人,不管是面相还是气质,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喝醉酒的程清砚半睁着眼睛看身旁的坐着笔挺的年轻人,他不确定地喊:“立立?”

  程立侧过头无声地看他。

  程清砚自顾自地笑了笑,说:“我的宝贝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爸爸从你五岁以后,就再也没抱过你了,后来也没能听过你喊我爸爸了。让你把志愿填到不是北京的T大,也让我儿子难过了呢。我的立立,最厌恶的就是他爸爸了。”

  程立想说话打断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对自己父亲的恨意和厌恶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程清砚跟儿子一样的闷性子,他的所有情感也都是埋在心底里的。泄露出这些情绪,他又安静下来了。

  二十多年来,他独居苦熬,已经习惯了将所有事都只往肚子里咽。

  一路再无言。

  阮昊驱车到了程清砚所住的教师公寓内,与程立一起将他父亲搀扶着到他家里。内里是一室一厅的构造,整间屋子除了基本的家具,基本都是书。

  卧室的陈设也及其简单,程立扶着他到床上躺下,又去用玻璃杯接了饮水机的温水,到程清砚床边让他喝下。

  程清砚吞了几口水,半睁着眼睛看儿子。

  “还是很难受吗?”程立将杯子递给他身旁的阮昊,轻声问。

  程清砚摇了摇头,在笑着,似乎有莫大的满足。

  等阮昊跟程立从他的屋里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这边的教师公寓算旧房了,还没有电梯。下楼梯时阮昊自然地去牵着程立的手。

  “这些年来,我也有错。”程立轻声说。

  “其实我很早就原谅他了。我刚刚那样说对吗?”程立有些不确定地问。

  阮昊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我老婆简直帅死了。”程立抿唇推了他一把。

  两人走出这栋老楼,回自己的家。

  程清砚躺在卧室的床上,床头灯开着,有暖调的昏黄灯光。

  他静静地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想刚刚儿子对他说的话。

  在程立临走前,他提了一个要求,用有些恳求的态度问儿子:“爸爸能抱抱你吗?”

  程立没作声,而后弯腰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的。”他的儿子对他说:“我也希望你能按着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不用再为了我留在T大,也不必一个人抗下所有人犯的错误。

  他自己的意愿。人生已去了大半辈子,他早已忘记自己的意愿是什么。

  他究竟还剩有什么意愿。

  程清砚在寂静里闭上眼睛,被埋在很深很深的心底里的那个影像逐渐浮上来。

  那是1986年的伦敦,中国的农历春节。他跟一群华人留学生庆祝传统节日闹到很晚,客厅里是沸腾的嬉笑吵闹声。

  离零点已经很近了,肖磊悄悄的把他从厨房拉出来,神神秘秘地捂住他嘴不让他说话,拎着一大袋东西拽着他出了house。

  他们来到后院的空地上,肖磊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了烟花,居然还有鞭炮。

  肖磊点燃了一根烟,抽了几口后将手里的几根烟花递到程清砚手里,用烟头一根根点燃引子,没消几秒钟整个后院的空地都被绚丽的烟火照亮了。

  “喜欢吗?”肖磊走近他,低沉着声音问。

  程清砚笑着点头。

  肖磊站在他面前说:“刚刚在屋里猜拳输了的问题答案,我想现在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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