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苏洛声的心底产生了一股极强的自厌心理。
他曾经倔强地想过,周天昊那傻逼就是该揍,那天他还揍轻了呢。
可每到一个人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冲动,那天为什么要喝酒,虽然本来也没到醉昏头的地步吧,可少喝点酒,他的脑子总能再清醒一点。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老爸老妈也气过了,骂过了,把他踹出家门了。
当下,他到底怎么做才是最优解?
苏洛声去看了微博。
他知道,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就算他真的澄清了不是为爱打架,舆论也不会停止。
网友不会停止骂他,毕竟他挨骂的点除了“为爱打架”,还有“富二代奢侈糜烂的生活”“是无业游民更似废物”“喜欢勾搭男人”“又浪又贱”。
有必要为了澄清其中一个根本不足以挽回他所有声誉的点,就把另一个此刻更需要保全声誉的人拖下水吗?
不是替于茸着想——毕竟找金主这种事当初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而是为了另一位陌生的生病住院的母亲着想。
苏洛声思来想去,依旧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最合理的。
他最终只能按照自己的感受来做选择,而他的选择就是——
把微博删除,并且答应不会对别人提起包养这事。
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好心泛滥,圣母了一回,但也没差了,事情发展成那样,他自己本身就同样需要负责任。
当时,苏洛声告诉自己。
这种事他只做一次,最后一次。
——不仅仅是指包庇于茸。
也是指失去理智的错误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
此时此刻,苏洛声的心情有点难以言喻。
其实礼拜一那天于茸拉他到角落里谈话的时候,他就隐隐有种感觉,这个人好像很擅长以自身的柔弱为武器。
只是那时候他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
他想不出个形容词,就在这时候,余光瞥到窗外有人影经过。
……是被摄像师背回来的陈洋??
苏洛声一愣,反应过来后,他的声音彻底沉了下去:“陈洋受伤了你就把他抛在原地自己跑回来了?!”
于茸像是受了惊,整个人弹跳了下。
没待苏洛声说出第二句话,他忽然闷头往楼梯那里冲了过去,逃上了二楼。
……苏洛声差点骂出脏话。
他跑过去打开别墅大门,把两人迎进来,皱眉问:“你路都不能走了?脚崴了吗?”
陈洋蔫嗒嗒道:“脚倒是还好,但是手被划破了,背也摔好痛,呜呜呜苏哥……”
*
于茸逃上了二楼。
他又觉得自己像是在逃难,逃离一场灾难,可他到底要逃去哪里?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冲向走廊,想躲去房间里,可脚步陡然僵住。
——陈洋和他在一个房间,他们随时会上楼来!
可除了房间,他还能躲到哪里去,哪里才是现在最不可能被找到的地方?
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回到走廊口,闯进了洗衣房,把门关住,走到角落里滑坐下,双手抱住膝盖。
天花板斜对角,固定机位摄像头静静对准他。
他呆呆地望着地面。
心脏依旧跳得猛烈,脑袋依旧一片空白。
他是不是彻底把这份工作搞砸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知道自己遇事容易慌乱,杨哥也说他一慌就容易口不择言。
他还生性敏感,受不了委屈,一丁点的不适都难以忍受,一不小心就会反应过大。
只是他活到今天,运气似乎一直都不错,每次闯祸都会有人出面帮他解决,所以他忘了……也有可能,哪一天,当他闯祸时身边再没有任何人能帮助他。
……不,不对。
于茸六神无主地想,再动动脑筋,怎么就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了?
既然他每次遇到困境都会有大英雄从天而降,那为什么这次就不可能呢?
他的运气一直这么好,也许这一次会同样好?
可谁会来帮他?
在这个节目里,谁才有能力帮他?
忽然之间,门把手被转动。
他一惊,立即放下双手,撑住地面,心脏咚咚直跳,挪动双脚想往后退。
是谁?
谁找到他了?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推开一条缝。
于茸的指尖在打颤,内心在尖叫。
这一刻,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异样的目光和黑洞洞的镜头!
都不要过来!!
而当陆九时单手抱着一个小脸盆出现在门口,他滞住了。
……
洗衣房里很安静。
门内门外,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于茸的胸口大起大伏,整个人惊魂未定。
陆九时平静无波地看了角落里脸色惨白的他两秒,挪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进去。
于茸的视线一直追随在他身上。
他视若无睹,在于茸身旁蹲下身。
放下脸盆。
打开洗衣机的门。
从里头拎出两条被甩干的男式长裤,放进脸盆里。
然后起身。
衣角被扯住。
他停下,回头,垂眸,视线落在了那捏住他衣角的两根手指上。
那两根手指捏住他衣摆布料的动作和幅度,都与此刻应该正在楼下的某个家伙曾经做出来的一模一样。
陆九时没有说话。
很小很小的声音从于茸的嘴里传出来。
“帮帮我……”
眼泪滑落他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他慢慢仰起脸,哭得很安静,嗓音细弱又脆弱:“……陆九时,我犯了错,洛声生我的气了。”
“我好害怕,你……能不能帮我去劝劝他?”
男人启唇,嗓音清冷。
“犯了错就自己去道歉。”
“三岁的小孩应该都懂这个道理。”
语罢想走,却再一次被扯住。
于茸的眼泪掉得比刚才还汹涌,他咬着唇,低低抽噎着,无助又惊惶地望着他。
就这样安静地望着,不言不语的,眼泪像珍珠一般滑落,像是希望他能就这样读懂他内心的难堪与无助。
陆九时静静看着这样的他。
在这种静默的目光下,于茸的心跳越来越快。
只是此刻的快,就不是方才那种快了。
他的心里好像升起了一种奇妙的预感,这种预感让他的表演欲爆发,这一刻他仿佛能表现出此生最为精湛的演技。
他张开嘴,正想再接再厉,他面前的男人忽然歪了下脑袋,对他说——
“你不会以为随便谁来我面前哭一顿我都会觉得他可爱吧?”
于茸一下子僵住。
藏在心底最隐秘的心思就这样被赤裸裸戳破,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男人垂下眸,盯向还被他捏着的那一处衣角,平静地道:“我刚洗完两套衣服。”
“现在,我又要洗一件。”
于茸的手蓦地松开。
他震惊地看着陆九时,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要再洗一件衣服?
哪件?他身上正穿着的这件?为什么?就因为被他捏了下衣角???
……哈???
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之中,陆九时轻叹出一口气,面瘫脸地抱着脸盆起身,转身往门口走去。
就在快要跨出去的时候,这个男人仿佛想起了一件事,停了停,侧过身:“对了——”
“有件事其实早就想说了。”
于茸已经在原地呆成了一座石雕。
男人冷淡的琥珀色眸子往他身上一扫,语调平静:“能不能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喊‘洛声’了?”
于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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