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他垂头丧气,“苏老师,我根本进不去现场,我可能真的搞不定。”
我平静地听他说完,“镇上有旅馆吗?”
“有。”
“先去开房睡觉。”
“可我今天一点儿收获都没有。黄金24小时抓不住明天就更不可能有收获了!”
“你今晚不吃不睡也不会有收获。听我的,先去休息充电,矿工们不是多是附近村里招上来的吗,你明天不要直奔矿上,早点出发去村里找人,上午再去收治医院里等消息。”
听筒里风声呼呼地吹,段紫荆问,“如果明天村里和医院都没进展呢?”
“不会的。”
“如果……”
“如果没进展,你回镇上来。”我说,“我在镇上等你。”
挂了电话我就开始订票、收拾东西,虽然转岗后我几乎不出差了,但还是在办公室里留了个箱子。赵非凡听到了我的电话,打趣道:“你这带教老师够尽心尽力的,跟爹似的,时刻准备着给孩子兜底。”
我说那不然呢,不知哪个讨厌鬼非要调用我实习生,搞得老子还得操心。
离开办公室时,赵非凡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追在身后,“苏老师,你带其他实习生可没这待遇诶!苏老师,一朝兜底,一辈子兜底哦!”
我是坐了一宿火车,第二天上午到达小镇的,那会儿段紫荆已经出发去村里了。小镇上只有一家旅店,于是我给他发了个消息,告诉他我到了。那天他一直都没回我消息,我就一直等,等到旅馆外的小面馆打烊,又从面馆转移到旅馆前台继续等,直到凌晨一点,才看到他披着一路的风尘,急匆匆地冲进来。
一看到我,他的眼圈倏地就红了。背着个大包,原地愣了好几分钟,突然冲过来狠狠抱住我,头埋在我肩膀上埋了好一会儿。
啧,这孩子。
后来我俩一道回京,坐在火车上,段紫荆一言不发。我知道,出这趟差,娃一定没少受刺激——可能是断肢、鲜血、抢救,可能是家属的哭号,可能是赔偿的拉扯与算计,也可能是追责的推卸和扯皮,总之,这是一个跟他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既然富家公子非要体验生活,那见见真章也不错——我甚至开始赞同起赵非凡来了,年轻人嘛,看看世界的多样与残酷,总归不是坏事。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提前结束实习离开了。我原以为那就是他与我的交集的终点,是他体验残酷世界的句号——很显然他并不适应面对这样的世界和生活,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而这么一点点小事,居然会让他记这么久。
17.
一夜就这么半睡半醒地过去了。没过多久,我就被一阵不甚明显的声音吵醒,方动了一下,便有只手在我额上搭了一下。
“退烧了,没事,睡吧。”
睁眼,眼睛还有点酸,我勉强支起上半身,床头台灯开着,暧昧的橙色灯光中,段紫荆背对着我脱下睡裤,换上西装裤。
……我挪开视线,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你。”他提上裤子转过身,犹豫试探,“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不敢看他。
昨晚睡之前,我说只要我能给的我都可以,但好像惹他不高兴了。
我头脑不清醒是真的,但说这句话时,心意也是真的。我讨厌段紫荆吗?——确切地说,我讨厌Mr.D吗?其实一点都不讨厌,相反,在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每当他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我总是由衷地羡慕。
也曾阴暗地想,要是Mr.D喜欢的人是我,那……也挺好,被他喜欢的确是一件幸福的、值得庆幸的事,我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原来这么久以来,隐藏在玩笑话之下的,是他日复一日的表白。
可我能回报以什么呢?是已经干涸到榨不出一滴的感情吗?
还是一夕放纵,遵循着身体对于亲吻、拥抱和占有的渴望,不管不顾地实现两个人的私念,就算了?
可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说不想做一锤子买卖,他问我,“你工作这么多年,休过年假吗?”
我说没有。
“那,明天开始休年假吧。”段紫荆说,“我要的不多,五天年假加周末,我就要你七天的时间,行吗?”
于是我说,“……没安排,就给领导打电话请个年假,你有什么计划吗?”
段紫荆微蹙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他单手扣着衬衫扣子,另一只手还在往包里塞着东西,“我去趟公司办手续,待会儿就回来。你再睡会儿。”
“公司?”原来他已经在京城找好工作了。之前也不说。
“嗯。不是告诉你了嘛,卖了那个程序,赚了点钱。大学毕业后朋友去攒经验,我去刷技术,现在我回来了,我俩就继续联手,开了个公司。”
……行吧,是我又肤浅了。
他走了以后,我又在被子里赖了一会儿发了会儿呆,然后探身,拉开了窗帘——
怎么讲,昏厥过去也不是不可能。远眺窗外,林立的大楼中露出熟悉的一角,俨然是距我们集团大楼不远的CBD地标。我不信邪地拿过自己的手机定了个位,定位不算精确但也大差不差,这里还真是,商业中心唯一一个高级住宅小区。
距离我们大楼,大约三公里。
我狠狠拍了一下自己脑门。这个小区常上头条的,因为很多明星都住在这里。只不过因为E大在城市的另一头,我就想当然地觉得,段大少爷肯定住在学校附近而不是实习公司附近。
窗帘拉开,屋里就明亮了起来,我有点好奇地打量着卧室,又忍不住推开门,像只刚被人拎回家的猫,忍不住想要在陌生的地方探头探脑。
这屋子收拾得过分整洁,一看平时就没人住。唯有玄关处丢着两个箱子,一横一竖,横在地上那个还摊开着,露出些七零八落的个人用品。客厅里有个大书柜,五层高,摆着各式各样的手办,有些还是颇具收藏价值的限量款。
我在柜前站了会儿,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得有十多年了吧,我自己曾经的家里,也有这么一个柜子,摆着我心爱的收藏品。我还有单独的衣帽间,里面有很多双买来从来没穿过的、我喜欢的鞋子。
不知道它们现在流落在何方,不知它们现在的主人如何将它们收藏。
算了,已经离我很遥远的生活,想它作甚。我慢吞吞地挪到大理石桌边,那夜他带的那束玫瑰花还缠着串串灯,就那样被丢在台子上,该是两天没沾水,连花瓣带枝叶都有些枯萎的痕迹,捆作一扎,可怜巴巴地控诉着不被呵护的委屈。
……我突然觉得那束花委实可怜,左看右看,寻得个花瓶,于是接了些水,想把花都插起来。
作者有话说:
话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真的。前几天我写一个作业写得生不如死,一晚上都在梦里念叨:拿到数据先做正态分布检验,正态分布用参数T检,非正态用非参,方差齐性……方差齐性是干嘛的?然后一晚上都因为不知道这个方差齐性到底用在哪一步,而惊醒很多次,每次惊醒翻个身就又睡着,然后继续纠结
早上起来可把自己给恶心坏了
第116章
18.
说起来,我也并非没有暗戳戳地试探过Mr.D——当然,算试探,算撩骚,算漫漫长夜中无聊的消遣,还是算两个单恋的人抱团慰藉,我也说不清楚。
我:我的朋友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说深夜不要跟人聊感情,不要聊太多私人话题,聊多了容易上头,容易沦陷。
Mr.D:?你对我上头了?
我:那没有。
Mr.D:真的没有吗?一点都没有吗?
我:你希望我有吗?
Mr.D:那肯定的啊,虽然大家各有各喜欢的人,但都聊了这么久了,你就这么直接说对我一点上头的意思都没有,搁谁都会觉得很没有面子好不好!
我:……这话说的,要丢面子也是双向丢面子,除非你对我上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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