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苑柯显而易见不知道这些,她微微错愕:“后悔什么?”
“后悔无法割舍执念,为此甚至不惜同意离开你,也让我的成长路途变得支离破碎,”
路炀微微朝前倾身,瓷砖倒映出少年清晰标致的下颔线。
他喉结上下轻轻滑动,头一回讲述不曾告知过任何人的往事,言辞都带着几分干涩。
“他说希望老天爷给他一次机会,只要让他踏上那个赛台一次,不论结果如何,哪怕一轮游也愿意,从此往后就算了了这辈子的心愿,往后余生再也不碰。”
执念犹如心魔,人不撞南墙、不了了夙愿是不会回头的。
池名钧固执地选择了自我,又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立下了誓言。
却不曾想,老天没给他机会走下那个赛台。
他没见证过结果,也没来得及一窥结束时的景色;他向往许久、为此放弃诸多的地方将他永恒留下。
路炀不知道这个结果于池名钧而言是否了了执念,事到如今也没有人能在替池名钧说明白,那索性就当一切尚未结束,由他亲自去看看那份执着了多年的地方映入眼底的到底是何风景。
“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长,是否能够到我爸内心真正向往的那个位置;但我还是想力所能及的试试看,有朝一日去告诉他,他曾经向往的地方我也去看了,确实很好。虽然假若有机会重来一次,我也会阻止他去,但这一切并不妨碍它本身是个很恣意的地方,”
路炀十指并拢交握成拳,低头,一步之遥的瓷砖映出路苑柯的下颔,角度与光线让人无法窥见对方此刻的神情。
就像小时候在医院输液,他从长椅上睡醒,睁开眼从地板反射中看见路苑柯倒影,而自己不知何时被用外套裹住,揽进对方怀中那样。
路炀十指无声紧握,短暂沉吟后,他暗自长吸一口气,终于抬头: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去,就像当初阻止我爸那样,不是真的担心影响到我学习,只是怕我出什么事……当初答应你不碰滑板的事我爽约了很多次,但这次我一定说到做到。”
路苑柯没说话,只看着他。
“如果我在过程里受到任何半点损伤——哪怕只是擦破皮流了血,我都立刻主动申请退出比赛,且完后不在参加任何相关赛事。”
远处贺止休身影终于走来,手中还拎着方才落在体育场里的相机,隔着段距离蓦然听见这话,心有灵犀地放慢向前的脚步。
路苑柯冷冷地说:“所以你这次是非去不可了是吗?”
路炀没吭声,权当默认。
气氛立时凝滞下来。
俩人对峙许久,最终是路苑柯叹了口气,满脸疲倦地别过视线,揉着眉心烦躁道:“算了,随你的便。”
路炀一怔。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路炀,”
路苑柯睁开眼,冰冷道:
“从今天起,你的每一场比赛都要与我如实汇报,我会到现场监督,但凡有半点剐蹭磕碰,你的机会就到头了。我会直接跟主办方申请剔除你的名额。”
路苑柯亮起手机:“我已经事先了解过了,你们这比赛背后的地区主理人正好是我跟你爸当初的学弟,只要我想,随时可以给你穿小鞋,明白了?”
“……”
路炀终于明白了路苑柯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收到消息、又匆匆赶回抓他的原因了。
他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路苑柯盯着路炀看了许久,半晌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放下手机。
再起身时,余光终于扫见不远处拎着相机停滞不前的贺止休。
“看来不需要我的录像了?”贺止休迈步上前,半开玩笑道:“我还特意叫了个跑腿让宋达帮忙把相机送了过来呢。”
路苑柯闻言转头望去,意外道:“你真的录了?”
“是呀,”贺止休不由忍俊不禁,解释道:“我算是比赛特邀的摄像师,所以有路线许可,事后要发出来作为引流宣传片的。”
“摄影师?”路苑柯不禁疑惑:“你不是小炀同学吗?”
这下愣住的变成了贺止休,连路炀也不由困惑起来。
他们今天都没有穿校服,贺止休从头至尾也都没找到机会做自我介绍,而路苑柯的语气,却好像早已事先认识贺止休的存在。
大概是看出俩人眼中的疑问,路苑柯主动解惑:
“我听你小姑说的,说是这学期你身边突然多了个关系特别好的新同学,不禁一起去游乐园,家长会也凑在一块儿,甚至周末还带着人一起回了你爸那边,厨房都有了开火的痕迹,卧室被单都换了两套。”
路炀:“……”
贺止休:“……”
“怎么,”
路苑柯觉察出气氛的微妙,视线在俩人之间微妙地游移:“有问题?”
“咳!”
贺止休率先回过神,耳梢极为罕见地攀上一抹粉红。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努力让声音不那么异样,但开口仍旧带着几分不自在的尴尬:“没有,您说的对,我们是同桌,而且就住在隔壁寝室,所以关系会比较好点。”
路苑柯眉梢细不可查地扬起。
她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半眯起眼,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起贺止休,以及身旁难得别过脸、此时正眼错不眨紧盯着远处动画片看的亲儿子。
比方才在诊室被突然抓包还要心惊胆战的诡异沉默持续足有半晌,路炀快要绷不住了时,周妙如终于姗姗来迟。
她拎着药道:“咦,打完了啊?”
“嗯,”路炀暗自松了口气,赶忙朝外迈去:“打完了,再量个体温,温度下来了就可以回去了。”
体温计方才被贺止休收了,他先把相机装进背包单肩挎在背后,继而掏出体温计,拔盖抬手,对着光确认水银线没问题后,才递给路炀:“你夹着,我计时。”
路炀顺手接过体温计,再抬眸时,无端感觉路苑柯的视线变得有些锐利。
“……”
他罕见脑袋空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憋出一句:“之前发烧,他帮我量过。”
“是嘛?”一旁的周妙如立刻接话:“同学之间就该互帮互助,高中时的关系是一辈子的,路炀,人家这么照顾你,以后可别辜负他啊。”
路炀:“…………”
路炀险些一口气没过去。
好在路苑柯没有多问,而是让路炀先量着,自己拿着诊单让周妙如带她去找主治医生了解具体情况。
分化一事说小不小,她向来谨慎,但凡路炀早些时候说漏嘴,她早就狂奔而归,根本不会给路炀任何去报名比赛的时机。
等俩人双双消失在注射区,路炀终于长松一口气。
还没将体温计夹好,贺止休忽地在旁边若有所思问道:“我们有换两套吗?不是换了三套吗?”
路炀:“…………”
“你是不是很想看看ICU里头长什么样子,”路炀目露凶光,危险警告:“我不介意让你进去一探究竟。”
“那还是算了,”贺止休立刻一本正经道:“倒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主要担心我男朋友心疼,他本来还还生着病,妈妈也在,待会要是因为太忧心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其实还在早恋这件事,我们棒打鸳鸯了,那多不好。他会伤心欲绝嚎啕大哭的。”
路炀眯起眼冷冷看他:“谁伤心欲绝嚎啕大哭?”
“……”
贺止休眨了眨眼,能屈能伸地指向自己:“我会。”
路炀终于满意地坐下,指尖勾住领口,将体温计送入其中。
“毫无磕碰和擦伤,能做到吗?”贺止休定完计时器,不禁问道。
路炀摇了摇头:“不知道,过程里应该可以,但具体还是得依托当下情况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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