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少爷,麻烦您弄清楚。是你请我过来,现在也是你在打断我的诊疗过程。”约翰说起英文,眉眼间的淡漠直直怼着白以南,硬是没给他分毫插嘴的余地:“我不是谁的私人医生,所以你没资格命令我。”
这话说的实在太过难听,白以南抿着嘴,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John,你太过分了。”季楠没忍住皱眉,他打断两人的对话,理智又从重新归笼,全然不见方才杨重镜在时的失态模样。
这个时候,又是理智的,冷静的。单从外表看着,哪里会将他和精神病患者联系上来,分明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白以南和约翰属于积怨已久,每次见面,都必有一场争执。争执的结局往往以白以南惨败落幕,此次也同样不例外。他不甘地别过眼,什么都没再说,转过身,推门走了。
和杨重镜走时不同,这一次的门被摔得震天响,吵得季楠下意识地缩了下肩。他不自觉拧起眉,伸手想要将耳朵堵住,好缓解一点耳膜刺痛的难受。
“你不要老是这样说他,”季楠缓了少时,露出疲惫的神态,一直紧绷的身子也稍稍塌下去,没有力气再去维持自己的体面。他重新坐回去,半闭着眼睛,轻声说:“他会伤心。”
约翰神色僵了僵,没和季楠继续这个话题。他坐下身,伸手从胸前抽出支笔,自顾自地翻开方才看了一半ct图,敷衍地“嗯”了一声,问:“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刚才看见了什么,会那么激动。”
是快要入秋了。乌沉沉的天,果然如杨重镜所料,外面骤然下起雨,砸在医院走廊处的玻璃窗上,密密麻麻发出清脆的响。
他看雨看的出神,站在角落里面发呆,身子也发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似的站不住,最后无力地躬下身,顺着墙面蹲了下去。
走廊没有灯,天色也暗,所以衬得整个过道都黑漆漆的一片,时不时传来几声远处交谈的人声,混合着压抑的哭声,争先恐后地钻进杨重镜的耳朵,让他太阳穴爆炸一般地感到疼。
也对,他慢半拍地想。这里毕竟是医院。
医院……装修总是冷冰冰的。匆匆忙忙的人流中,有人劫后余生地笑,自然也有人不能接受地哭。这个地方,原本就是悲大于喜的。
杨重镜蹲的双腿乏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躲了多久。没由来地,他感到嗓子发苦,突然犯了烟瘾,很想尝一尝烟草的味道。他这样想,也下意识地掏上衣口袋。
只是结果显而易见,杨重镜掏了个空。他放进口袋中的手愣住,好半晌才想起来,自从上一次,季楠说不让他再抽烟时,他就潜意识地,再也没有碰过烟了。
即便那时的他尚且嘴硬,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举动,都在不经意间将他暴露得彻彻底底。
想到这里,他实在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都说爱能克服万难,难道是他不够爱吗?杨重镜控制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他翻腾出不甘和痛苦,生出冲到季楠面前,揪住他衣领质问的冲动。
是他还不够爱吗?所以才会让这一切变得这么一团糟。为什么总是在他刚要觉得幸福的时候用事实给他沉重的警告,像是上天故意戏弄,杨重镜这辈子都注定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杨,重,镜。是吗?”
他没能再想下去,清冽的女声将他的思绪中止,从飞远的天际拉回来,雨声变小了,淅淅沥沥的。
杨重镜神思归拢,他眼皮抖了抖,顺着声源,缓缓抬起头。
是徐月,杨重镜记得这个女人。
他顿了顿,思考了少时,才撑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男人的模样些许凌乱,却很快收敛起那股落魄,并不显得狼狈:“徐总。”
杨重镜稍稍颔首,神色波澜不惊,说:“有什么事吗?”
女人没有马上回答,她向后扭过头,很浅地笑着,嘴上却说着不满:“这里太暗了,我不喜欢没有灯的地方。”
助理得到授意,很快点点头,身形退下,大概是去解决她的吩咐了。
“想和你谈谈。”
徐月面容带笑,眉眼和季楠如出一辙,同样精致,也同样漂亮。但杨重镜总觉得季楠的眉目多情,却只在这人的眼里,看到了数不尽的凉薄。
她声音淡淡的,许久没有说过中文,显出一点生疏。语调带着独特的,属于女人的温软,给人一种有商有量,很好拿捏的错觉:“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杨重镜不爱应对这样虚假的人,更不喜欢参加那些需要须为迎合的场合。他自幼独立,很少去做这些事。可怎么也是名门望族养出来的独子,他不喜欢,却不代表不擅长。
走廊的灯适时亮起,冷白色的光线,徐徐洒下来,照的空中的尘埃稍浮,晕出彩色的光圈。
杨重镜眨了眨眼,缓了几秒,才适应骤然亮起的刺眼光线。他跟在女人身后,顺从地坐在她对面,什么都没说。
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对上面前的这个人。
杨重镜觉得她虚伪,假善。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在名义上,还是季楠的亲生母亲,她不会和她多耽误一秒钟的时间。光是昨天,知道她将季楠烫伤这一件事,就足够他在内心将她定性,给不出哪怕一丁点好的脸色来。
“喝茶吗?”徐月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都出去。她要单独和这个年轻人聊聊:“这里没什么好的,可以将就一下。”
“谢谢。”杨重镜接过茶杯,垂着眼皮,态度不痛不痒,称不上尊敬,也不算太过轻慢。
徐月扯了下唇角,徐徐坐下身,也不见恼,只慢慢道:“我见过你的妹妹,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性子也活泼,倒是很讨人喜。”
杨重镜缓缓抬起眼。
“见到你之前,我还以为你和她会是一个性格。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小孩,性格上有几分相似,也是理所应当。”见对方看过来,徐月莞尔一笑,不急不徐地啄了口茶,随即不太明显地拧了下眉,似乎被难喝到了。
她将杯子放回桌面,杯底和桌面碰出一声闷响:“不过现在看来,她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你平常很宠爱她,是这样吗?”
“阿姨,我以为您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些的。”杨重镜笑了一下,没有表露出什么在意。他没有品那杯茶,只看了一眼其上漂浮的茶叶碎,轻声说:“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
徐月睨了他一眼,没有话题被打断的不悦,甚至笑出了声,心情很愉悦的样子,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找你是为了说什么?”
“不说一下您的孩子吗。”杨重镜笑不出来,他唇角的弧度些许牵强,红肿的眼皮在此刻泛着疼。方才伪装出来的轻松,也如同易碎的泡沫,光是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就轻而易举地被戳破,露出肉眼可见的难过:“季楠。”
他的声音稍稍有些哑,很明显的,是情绪极度压抑之后的沙哑:“我以为,他现在的情况,您会关心——”
话语不自觉地带上刺,徐月听得出来。她笑意不减,反而加深许多,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眉眼都带上嘲弄,仿佛杨重镜的话不可理喻。
“他不需要我的关心。”女人敛去笑意,神色在短暂的一秒内退却,变得冷淡凉薄,口吻也骤然降温,淡淡道:“既然你主动提了,那我也不想和你废话。”
徐月站起来,宣判一般,轻声说:“你不要再来找他。你们之间,不要再有任何关系。”
“不可能。”杨重镜想都没想,没有半点犹豫,脱口而出。
他坐在原处稳屹不动,眼皮都尚未抬起来,态度坚定又固执,丝毫不肯让一步,不给任何回旋的余地。
“那你就试试看。”
徐月也不恼,她笑起来格外漂亮,和季楠八分相似的一张脸,却透着绝然不同的感觉:“我只是通知,我不会再允许他来见你,杨重镜。”
“我希望你知道,他和你不一样。你们都太感情用事了,对你来说,或许是可以的。但是他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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