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来不及反应,就被周千乘抓着手臂拖拽着往不远处的草坪里走。苏沫被拽得踉踉跄跄,几次跪到地上又被粗暴地提起来,他吓坏了,喊周千乘的名字,眼泪甩得四处都是。
他没见过这样的周千乘。这个人完全陌生,身上还有一股陌生的味道。彼时他还不知道周千乘刚刚分化,而且是在剧烈刺激下分化,导致信息素极端不稳定,易失控外泄,行为失常,怒气和怨恨这些负面情绪都被无限放大。
苏沫被摔在草坪上,粗硬的草尖扎着他的脸,眼泪充斥着土腥气。
“你想去哪里?”周千乘猩红着双眼掰过苏沫下巴,那下巴小小一个,脸也小小一个,仿佛一捏就碎。
“以为走了我就会放过你们?别做梦!”
“你最好祈祷苏潜死了,只要他醒过来,我就让他生不如死。”
那天阴天,太阳躲在云层里,发着暗淡的光。周千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远处穆夕的呼喊声传来,苏沫通通听不见看不见。
他躺在草坪上哭了很久,最后哭到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苏沫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只因为苏潜是开车的人,他的父亲在这段关系里就变成绝对过错方。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前一分钟还在和母亲拥吻告别,承诺出差回来带他去游乐园,下一分钟就能做出背叛家庭的事,和自己的好友出轨幽会。
为什么他从未作恶,周千乘却要如此待他。
他什么也想不明白,刚开始很委屈,父亲做出这种事,让自己和母亲陷入这般境地。后来他还是委屈,那个他从小喜欢的人已经完全视他如仇敌,甚至纵容别人百般欺凌自己。
之后这委屈又变成恨。恨他最爱的两个人,一起将两把刀插在他身上。
再到最后,委屈和恨都没了,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恐惧。
他对生活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只希望每天能平静地坐在教室里,上课读书,下课回家。他逼自己不再想那些乱七八遭的事,不再想爸爸醒来要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不再想自己之前憧憬过的未来。
也不再想周千乘。**周千乘在外面和学校看着还算冷静,实则外表越无恙,内里越崩塌。
他在家里发疯发狂,和周逸往死里打,和父亲对着干,像一个完全不受控的野兽。周长川爱面子,对外宣称儿子因为信息素不稳定导致情绪失控,但其实信息素只占很小一部分,真正让周千乘歇斯底里的,这所大宅里每个人都明白。
——周长川死了太太半年不到就新娶,娶的还是私生子的生母。不但无情,还刻意对外昭示自己并不多在意发妻,那桩丑闻就算让他面上无光,也伤不到内里。
这一行为确实有效,外界对周家的揣测和八卦渐渐平息,人们眼中的周长川和周家还是风光无限好,莫静安和周逸也得偿所愿。
唯独周千乘,在这场事故中鲜血淋漓,和父亲的矛盾激化得彻底。
而对另一个同样鲜血淋漓的苏沫,周千乘却怎么也不满意。
——对自己不满意,对苏沫不满意,也对发生在苏沫身边的那些欺凌不满意。苏沫从愤怒委屈到忌惮躲避,从心存希望到陷入恐惧,无论哪一种情绪,都让周千乘窝火。
他把家庭变故的直接源头归结为苏潜,是始作俑者。面对曾经柔软信任他的小孩儿,周千乘偶尔有过短暂的心软,但一想到叶遥桑从车里抬出来毫无气息的样子,眼前就会被鲜血覆蔽。他骨子里的偏执无情发挥到极致,只要是和叶遥桑之死有关联的人,一个都不能好过。
他的不满意毫无规律可循,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单冲着苏沫来说,好了不行,坏了不行,轻了重了,哭了笑了,都不行。
那个高中部的alpha给苏沫情书,这让他的情绪彻底被点燃。
他又想到苏沫偷摸藏起来的画像,背着他送给周逸的手办,经过操场时别的alpha投来的倾慕视线。
在这一刻,他的偏执被不知名的情绪顶到阈值极限,他对感情缺少正面且明确的判断。只知道苏沫是他的小孩儿,是他一个人的东西。
不管是完好还是破碎,都应该由他一人掌控。
爱和恨从来都不是两面,纠缠在一个人身上时,他会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苏沫有没有答应那个男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有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周千乘拿到那封情书,将它贴出去,逼那个男生退学,然后冷眼看苏沫陷入困境。
蒋林那几个人是惯会看人脸色行事的。蒋家原本就巴着周家,眼下有替周千乘出气的机会,自然无需多说,一个暗示就够了。
苏沫一开始会寻求周千乘帮助,这个没办法,苏沫这么多年习惯了依赖他,对周千乘的肌肉记忆和情感本能大过理智。
周千乘说不清是自己是什么心态,像个偷窥狂一样躲在暗处,看着苏沫任人欺凌。
那些人打在苏沫脸上的巴掌,踹在他肚子上的脚,苏沫身上的伤,脸上的眼泪,都分毫不差扎在周千乘同样的位置。
躲在暗处的周千乘,放任不管的周千乘,身体里一边痛着一边恨着。他不知道痛是为了什么,但却清楚恨来自哪里。他身体里仿佛住了一个怪物,疯了一样撕扯着他的心脏,想要冲出来毁灭一切,又想要擦一擦那个小孩儿的眼泪。
因为那眼泪太烫了。
他第一次见苏沫吐血,是在那个逼仄的卫生间里,蒋林踹了苏沫几脚,不知道怎么就有一片红汹涌着跑出来。躲在暗处的周千乘瞳孔骤缩,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踹开了卫生间的门。
巨大声响引起刚上完体育课穿过走廊的那群初中部学生的关注,其中走在人群最后面的是周逸。
周千乘站在门后,看周逸冲过去扶起苏沫,看苏沫微微睁开的眼睛里毫无神采。门上的雾面玻璃白茫茫的,映着周千乘同样颜色的脸。
后来他又亲眼看着苏沫被那帮人锁在天台上,那天很冷,他冷静地计算着苏沫没穿外套又惊又怕的情况下能撑多久。他感觉只过了一小会儿,就有点受不了,因为方才的砸门和哭叫都消失了。他脑子无法控制地跳出很多个不好的画面,其中苏沫浑身是血跌落楼下的样子太真实,让他全身都在发抖。
他砸开门,将苏沫抱起来往楼下跑,还不忘把校服带上,送到校医那里确定人没事才离开。**周千乘似乎对苏沫也有着同样的肌肉记忆,总是下意识来找他。就像现在,站在这间逼仄的小房间里,他却得到短暂的心安。可苏沫好像对他完全丧失了信任,哪怕是给他包扎,给他拿退烧药,也依然警惕着、戒备着。
这些认知让周千乘无法分辨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又开始口不择言。
“这屋里没人,我要是想弄死你,或者干点别的,没人知道,也没人救你。”
苏沫后背贴着墙,紧紧抿着唇,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怎么看都十足可怜。
周千乘觉得全身更烫了,退烧药灌下去一点用没有,他全身蒸腾着一种可怕的热度,想要和面前的人一起烧成灰烬。
苏沫说“会吧”,然后愣愣地看着周千乘。他又黑又圆的眼角微微耷拉着,瞳仁蒙了一层水汽,眼神发直,然后喃喃开口。
“那你能看在……让他们别再……”这些话像是对眼前人说的,也像自言自语。
“看在什么?看在今晚你给我包扎的份上?让他们别再欺负你?苏沫,你打的这个主意,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周千乘打断苏沫的话,一口气三连问,然后又把答案不留情面堵死。
我没有,没有。
苏沫心中响起尖锐喊叫,想说看在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上,看在我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你的份上,看在我真的很害怕去学校的心结上,求求你,能不能别再让他们这样了。
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都无法看着周千乘受伤不管,可周千乘却不肯看他的眼泪和痛苦。
他只好顺着周千乘的话,低声反问道:“可以吗?”
周千乘冷冷看着人没有回答,他环顾四周,突然抬手去拿书架上的盒子——是之前苏沫放在画室里的盒子,里面藏着很多秘密,至少在周千乘看来,是当时的苏沫不愿意跟他分享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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