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僵尚未完全发展,估计不超过一个小时。”对方很快回答。
一个小时,刑警记下了这个时间,接着追问:
“确认是自杀吗?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将他们勒杀,然后再布置现场伪装成上吊?”
“勒杀和上吊,两者死亡征象差异极大,很难伪装得天衣无缝。如果真有人这么操作,我会第一时间发现。”
从庙会鼓楼匆匆赶来,马不停蹄又投身新的现场,关大海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双眼,言语中透着一丝疲惫,“五名死者都是不全缢死,正吊,力量方向一致,且颈后无勒痕,颈部也没有多重凹沟。”
跟着法医的描述,郑彬边思考边用手在自己脖子前后比划了下,“哦,照这么说,确实是自缢身亡?”
谨慎的法医向来不肯在案发现场就给出明确答复,避过这个问题,重新提道:
“我额外注意到一点,这五名死者颈前颈后均无手指抓挠的痕迹,说明他们几乎没有垂死挣扎的动作。这一点有些可疑,因为与人的求生本能相悖,回去后我要做个化验,确认事发时是否有人使用麻醉药品令他们失去意识;另外,等到正式解剖的时候,我还得再留意一下这几个死者的面部,看看是否有充血和点状出血的情况。”
“行,那我等尸检报告了。”
郑彬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已算有数,因此并不强求关大海现在就给出个确切结论。而后,他看向身旁自进屋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的青年,故意把话题丢了过去:
“王顾问,你呢,什么想法?”
“我也认为应该等尸检报告出来,到时再做推测不迟。”褐眼的青年模棱两可地说道。
“没了?”
郑彬怀疑地瞄了他一眼。
王久武眸中一闪,轻轻点了点头。
——他当然并非毫无想法。
只是斟酌之后,基金会顾问选择了对刑警进行隐瞒。
因为,伴随着那愈发强烈的不祥之感,一个模糊念头正在王久武脑海中回旋;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它依然快速成形,迫切得就仿佛是等不及想让他看清一个真相,一个令人惴惴不安的事实——
褐眼的青年沉默地望着那个跪地自缢的女孩。
她很年轻,约莫也就二十出头,正是大好青春年华,却在这最漂亮的年纪,被一层冷霜般的死灰抹盖掉了肌肤的白净。半吐的舌尖令她清秀的容貌陡显狰狞,简洁端庄的护士装成了封裹纤丽身躯的丧服,熟练掌握的吊瓶结则化作致命的绳圈,害她香消玉殒。
变得僵硬的身体因势微微前倾,几缕秀发便从护士帽中滑落,无力地飘垂,遮掩住女孩的侧颜。
王久武却还是认出了她。
在阴阑煦住院的第一天,他匆急从天地生育儿堂赶回,在病房门口与这个小护士错身而过;当时他礼貌地向她询问搭档的伤情,反被这个小护士凶狠地瞪了一眼。
孙莉,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小护士的名牌上印着的就是这个名字。她正是最开始负责照看阴阑煦的护士。
认出了孙莉,王久武接着便记起了离她最近的那两个男人的脸。就在前几天,留在它们之上的还是医者的亲切笑意,一路来到病房中仔细查看伤号情况——那两个男人,是负责诊治阴阑煦的医生。
至于剩下的两个男人,由于相貌过于普通,王久武实在没有什么深刻印象。不过他依稀记得,确乎曾与他们在医院某处见过。从衣着细节来看,这两个男人并非医生或是护士,不过毫无疑问,他们也是仁慈医院的职工。
五名死者都是仁慈医院的医护工作者。
五名死者,五个人,四男一女。
一阵麻钝的头痛袭击了王久武,似是那个正飞速成形的念头,已在他的头颅里准备就绪,亟待落下一记重拳击碎他某处意志。
“小史,你杵那儿半天了,就没什么发现?”
好在一旁郑彬再次出声,多少帮青年从越陷越深的思绪中出脱片刻。
“干嘛啊,我这不正找着呐!”
痕检员正聚精会神地翻看检视警用物证相机拍摄的细节照片,被打扰后不悦地怼了一句。
“讲讲?”
“讲讲就讲讲。”
史明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朝警戒带外瞪了一眼,就又恢复成公事公办的态度: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而言,现场十分‘干净’,没有反抗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时间跨度与这五人鞋印相近的足迹——再专业的部分我就不跟你们细说了,到时一并写在报告里——总之,我现在初步判断,事发当时现场有且仅有这五名死者在场,气氛和平未起争执,亦无人徘徊犹豫,全过程从开始到结束历时不长,种种迹象均符合集体自杀的特征,这恐怕是一起罕见的多人集体自杀事件。”
“你这说了半天,结果还是只有个自杀的推论啊,”郑彬啧了一声,“比起他们是怎么死的,我现在更想知道他们为何寻死。”
“你问我啊?我寻思这是你们刑侦——”
史明呛到一半,突然不再继续向下说去。
已顾不得口中未完的话语,他的手指停在了某张相片上,接着便快速将其放大再放大。显然,画面中的某处细节牢牢吸引住了他的双眼,痕检员腾出一只手挡住侧面投来的光线,眉头逐渐皱起,正紧紧盯着那一点。
“好像,有发现!”
史明突然宣布。
他收好相机,整理了一下头套和口罩,而后重返核心现场,快步向孙莉的尸首走去。
王久武太阳穴跟着一跳,不禁屏起一口气,紧张地关注史明接下来的动向。
只见痕检员在小护士的尸体旁蹲了下来,取出两根干净的棉签,小心揩拭起她右脚护士鞋鞋底。从旁人的角度,只能看到那靠外侧边缘的防滑花纹里,似有一道很浅的污痕,肉眼粗看几与阴影无异。
但确实有暗褐色的干涸物质被擦刮下来。
痕检员小心收好一根棉签,接着在另一根棉签上喷涂了少量的鲁米诺试剂,随后圈起五指,将这支棉签罩进掌心。
不多时,于那一拳黑暗之下,一豆蓝白荧光微弱亮起。
“是血!”
作者有话说:
又到了我死线冲刺的时候!
第94章 落地风铃(下)
血,那道暗褐,浅薄如一痕淡影,却分明是未能擦净的残血。
警戒带里的两人短暂眼神交流之后,关大海退到一旁,给自己的搭档腾出充足的空间。接着史明拿出更多干净的棉签,一一来到其余四名男性死者身边,依样揩拭他们的鞋底。
果不其然,四人鞋底防滑花纹的凹沟中,也都有那种泥污似的暗褐干涸物质。
几星荧荧蓝光,在暗处同样接连亮起。
——这五个人全部曾踩着鲜血走过。
既然孙莉和另外四个男人身上均无明显外伤,那沾在他们鞋底的血,自然也就不会来于他们自己。殷红的体液又不会凭空出现,恐怕是源由它处,躲在他们鞋底花纹中,一路跟随彼时还活着的五人而来。
而这间不大的职工休息室,四眼望去,墙白地净,并无明显血迹。
痕检员看了看手中带血的棉签,又看了看那五具跪地的尸体。
五名死者,四男一女。
这些刚刚刺痛王久武头脑的数字,亦开始在史明眼前闪现。
耐穿的护士鞋,软皮底,带浅跟。
——于是为了求证,痕检员从工具箱取出卡尺,测量了孙莉的鞋码。
37码。
卡尺上显示的数字进一步刺激到他的神经,痕检员连忙又回到那四名男性死者身旁,同样采集了他们的鞋码。
“41,43,43,44……”
在场其他人听到史明开始反复念叨起这四个数字,看到他一把掀开了警戒带,拿过自己的背包,从里找出之前的一份现场勘查记录表。
记录人一栏中,贯山屏那漂亮工整的签名笔迹一闪而过,史明匆匆翻到表格后几页,查看起当时检察官帮做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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