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镇上常有外地人来,或是游玩或是看诊,很多人愿意在当地买些东西纪念。镇上专门弄了一个文化馆,里面有秀溪的历史人文,还有很多出售的纪念品,大都是手作的物件。
出于帮扶,定了杨春苗和另一个人轮替看馆,后来杨春苗学了给油纸伞上油,就又接了这份活计。
她用右胳膊肘扶着伞边,左手往伞面上刷熟桐油,动作很熟练,甚至乍一看根本意识不到她右臂不便。
“大嫂来啦,快坐快坐。”
杨春苗说着放下工具起身,想倒水又停下:“我先去洗个手,要不一股味儿。”
“你别忙,我不渴,”林珍荣拦她,“又不是旁人,你干你的活。”
“活不着急,我正好歇歇。”
林珍荣看着她的精神头和从前一样,心里欣慰,不自觉染上笑意:“雪晴放假了吧?”
“放假了,她成天往外跑,一会儿录视频一会儿弄什么寻宝的,闲不下来丁点儿。”
“行呀,上大学压力小了,高三那阵我路上碰见她嘴里都忙着背书,看着都累得慌。”
杨春苗笑着给林珍荣倒水:“高高兴兴就挺好,要是婷婷在家,肯定光顾着帮我干活了。”
“婷婷懂事儿。”
话到这里,杨春苗忽然生了愁绪。
“婷婷她……”杨春苗有些吞吐,犹豫一会儿说,“她实习的单位雪晴说是大公司,要是能留下肯定有好发展。”
林珍荣说:“那挺好的呀。”
“婷婷不愿意留,说秀溪基层有空缺,她现在就准备着,明年考试,考上考不上的都回来。”
关于何雨婷毕业后想回秀溪的事,林珍荣听元京墨提过一次,不过她觉得回来也挺好,倒没多想。
林珍荣宽慰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很多事还不如他们懂的多,婷婷既然有主意,咱们支持她就行了。”
杨春苗还是满腹心事的模样,末了“唉”了声:“不止这事,大嫂,我知道你不是乱说话的人,就和你说了吧,婷婷她……”
林珍荣敛了神色朝杨春苗倾身:“怎么了?”
“……大嫂,你听说过同性恋吗?”
林珍荣“唰”地变了脸色。
杨春苗没注意到,继续说:“婷婷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着好几次打电话明里暗里和我说这个,先是说那边大城市有很多这样的,后来又说新闻上有同性恋因为周围的人不理解,小孩受不了被逼得跳楼了。你说说,她是不是有事儿给我打铺垫?”
“兴许,”林珍荣抿抿嘴,“你想多了……”
林珍荣一时间组织不出合适的话,但心里大概有了数。估计是何雨婷知道元京墨和秦孝的事,怕万一在镇上传开了大家伙儿受不了,所以想先从自己家开始,让杨春苗能接受,哪怕接受不了,至少不会对这事指指点点、觉得惊世骇俗。
杨春苗又叹了口气:“我一开始其实没乱想,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琢磨,她和京墨关系好,大嫂,不瞒你说,我之前还想过,要是婷婷能和京墨成那可太好了,日子肯定过得滋润不说,还不用怕受婆婆难为。可眼见着两个小孩都没那意思,我也就歇了这份心……”
“后来她有个学长,专门来找过婷婷,”杨春苗继续说,“那孩子长得精神又板正,说话温声细语样样出挑,对婷婷没得说,连实习单位都是他介绍的,可我一提,婷婷根本不愿意。现在又隔三差五和我说什么同性也能恋爱,你说我能不多想吗?”
林珍荣握着杨春苗的左手拍了拍:“春苗,你信我,真是你想多了,婷婷可能就是在外面见得多和你说个新鲜。而且现在年纪还小,都没毕业呢,你总着急给她牵线说媒做什么?”
“也是,大嫂你不知道,真是憋得我不行了,听你这么说我好受不少。”
“别乱想,压根没影的事你别往婷婷身上安,婷婷是好孩子,不会——”
林珍荣有意多帮杨春苗宽心,可话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再没能说下去。
她刚才想说,何雨婷是好孩子,不会这样。
可,这本身和是不是好孩子根本没有关联。
元京墨和秦孝“这样”了,和大部分人不一样,难道就不是好孩子了吗?
这件事,明明不该被定义为“错”。
她在嫁给元长江前就知道元长江的身世,元鹤儒担心她介意,私下将事情原原本本讲过。
当时元鹤儒没有仔细说自己过世的爱人,结婚后林珍荣有次提起要不要帮元鹤儒寻个老伴,元长江告诉她,元鹤儒这辈子都不会娶妻。
那是林珍荣第一次知道世上竟有男人爱上男人的事,却因为其中的阴差阳错,只觉得唏嘘。
现在,元京墨和秦孝,不过是也走了同一条难走的路而已。
第85章 山火
元鹤儒和元长江回来的时候腊月已经过半,今年冬天干燥得厉害,到现在没落过雪。
临近年底大家都想回家过年,镇上的外地人越来越少,供求医人住宿的一排房子陆陆续续空了。
药馆难得清闲,元鹤儒坐看窗外,没有雨雪,没有鸟雀,可他常常一看就是半晌,猜不出在想什么。
元京墨怕戳中伤心事,没有问过这趟远门的种种,没有好奇那位老人同元鹤儒的渊源,也没有提及和死亡葬礼有关的任何字眼。
“爷爷,”元京墨蹲在椅子旁歪头伏在元鹤儒膝头,“前段时间太忙,没能挨着去体弱的老人家里看诊,要不咱们今天去吧?”
元鹤儒轻轻摸元京墨的头发,眼神动作里全是柔软慈爱:“行,今天去。”
“要不咱们走着散散步怎么样?”
元鹤儒笑起来:“你不愁着走?”
“不愁,”元京墨拖着尾音,“走路多好呀,锻炼身体,还暖和呢。”
元鹤儒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咱们先走哪个村?”
元京墨眼睛眨啊眨:“下溪呀?”
元鹤儒点点他鼻子,说:“收拾东西,走。”
出门要带药箱,元京墨现在有一个金属诊箱,秦孝给买的,容量很大还结实轻便,肩带是秦孝另配的,四指宽,不勒肩膀。元鹤儒一直用的那个木头药箱,木材上好,工艺精细,暗匣隔层多有巧思,从元京墨记事起元鹤儒就一直背着。
那药箱边角在经年累月的时光里早已磨得圆润,元鹤儒细细摩挲,他用得习惯,这次要提起时却好似重过千斤。
“我不带药箱了,”元鹤儒把背带整理放好,对元京墨说,“你做主力军。”
元京墨朝元鹤儒比了个敬礼的动作:“保证完成任务。”
镇上的老人都同元鹤儒相熟,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有疾病缠身的更是难以出门,偶有人来就格外高兴,有说不完的话。
元鹤儒不急,元京墨不催,爷孙两人一户一户走得缓慢,在其中一位老人家里吃了煎饼和炒萝卜。
往下一家走的时候绕了路,到小卖部门口元鹤儒掏出二十块钱给元京墨:“去买个面包,买个优酸乳。”
元京墨眼睛都弯了:“爷爷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饱!”
“你不爱吃什么我还不知道了?快去吧,嫌甜再买根火腿肠就着。”
冬天街上人少,一老一少在路上不急不缓走着,老人提着金属箱子,少年一口面包一口酸奶吃得脸颊鼓起来。
酸奶被小卖部老板用热水泡了会儿,喝完胃里没觉得凉。元京墨把酸奶盒捏变塞进面包袋里,拿着走了一小段就看见几个排排站的垃圾桶。
垃圾扔进去,元京墨把药箱接回来背着,说:“我都快忘了以前秀溪是什么样的了。”
“这条最早是土路,一下雨全是黑泥汤。你还在前边摔过,刚下完雨地上滑,摔倒没哭,爬起来看见身上的泥,张着手哭得简直昏天黑地。”
元京墨听得直笑:“我嫌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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