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正蓝(10)

　　圣诞夜当天，天空足足阴了一晌。临近放学的时候，靠窗坐着的几个同学突然叫了起来，“好像下雪了！”然后全班大多数的人都涌/向了窗口，看着天空吝啬地洒着一点点的白色。那些白点甚至还来不及落到地上就融化了，但毕竟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而且还下在一个特别的日子里。班里的同学热闹地欢呼着，就连平日里最怕冷的女生都把手伸出窗外，期待着一颗小雪珠降在她温暖的掌心。
　　圣诞正日那天并没有如了大家的心愿，前一天的雪只下了一小会儿便草草地停了。被雪湮湿的地面泛着潮冷的光，第二天的阳光一照连痕迹都找寻不见。那天的课间成了全校大串门的时间，送卡的收卡的都满布在楼道和走廊里。圣诞节的作用被逐渐多元化，不知什么时候还兼作了情人节的附属日。陆航一大早的时候，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叠贺卡，听说都是些女生一早来就放在他桌子上的。石绍杰看了看连凯桌上同样隆/起的一小块高度，转而望了眼自己那只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书桌，马上就喊起了不公平。
　　陆航并不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初中的时候甚至是小学里，总会有几个那样的女生毫不矫饰地表达着她们对自己的好感。简单的拒绝或是无视便好，他从不会多做考虑。反到是连凯，陆航看见他把每一张收到的贺卡都认真地展开，看完后又小心地重新放回信封里。
　　他试着模仿男孩的动作，挑起一张贺卡认真地打开。女生娟秀的字体映入眼里，“我喜欢你”“我始终在注视你”“我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几张卡里的内容是如出一辙。陆航看了会儿便没了兴致，抬起头时却看见那个男孩还在重复着方才的动作，脸上始终有温柔的笑。
　　花了一刻钟总算将书桌上的贺卡一一看完的陆航，仿佛完成件任务般稍稍松了口气。除了那些或多或少表达了爱意的内容外，还有一两张似乎是专门来恶搞的。上面居然写着“你一定要和石绍杰同学得到幸福，我们都支持你们！” “请你们两个一定要坚定地走下去，我们会是你们俩永远的后盾。”
　　很想把那些卡都扔进垃圾桶里。陆航试着看向男孩的动作，发现连凯把那些卡都整齐地码好放进了自己的课桌里。动作连贯得看不见一丝犹豫，仿佛对待什么男孩都是抱着那样的态度。脸上永远是温和的笑意，嘴角和眼角弯下适度的弧线，就那样绘成微笑。几乎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那些弧线里，谁都琢磨不到什么。
　　没有任何差别的温柔，会不会才是真正的冷酷。
　　临近中午的时候，石绍杰才想起书包里的三张卡片。连忙拿出来看时，几张卡片的边角稍稍有些起皱。
　　“啊！糟糕了！”陆航正瞥见男孩拿着卡片紧皱眉头。看了眼那卡片的数量，料准男孩心思的陆航微微弯下了嘴角。
　　果然，不出几秒一张卡片配合着一张略带歉意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在石绍杰送另两张卡片时，陆航将自己手里的卡片从信封里抽了出来。
　　卡面上是两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小瓷娃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陆航把卡片展开后看见内侧下角那几个蝇头大小的烫金字体写着的居然是“恭贺新禧”。一定是小商贩趁着圣诞，把一些平日里积存的卡片都混了进去，这些零星的“死耗子”居然被石绍杰这只“瞎猫”碰了个正着。大概那些得逞的小商贩此刻正捂着嘴笑呢。
　　陆航抬起头，正看见男孩一脸无辜地朝着他看。一个没忍住他笑了出来。第一次笑得那么彻底，不顾周边逐渐围拢的视线，陆航趴在桌子上笑了很久。
　　其实有时也曾想过，这些纠缠在心底里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想要”或是“想得到”的念头却确凿得连心都在震颤。前一天放学，等着石绍杰和连凯去车棚推车的时候，陆航在校门外的摊点上一眼就看中了一张卡片。卡面是天使的凸版图案，洁白得令人不忍碰触。陆航掏钱买下后接过卡片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几乎每一次下课，陆航都会不自觉地低头瞥一眼书包里的这张卡片，从上午到中午，又从中午到下午，然后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放学。
　　冬天的白昼很快就接近了尾声，从橡胶跑道到车棚的距离上三个人前前后后地走着。骑上车驶出校门，天色在这一路上渐渐暗去。到了一个岔路口，连凯向着身后的两人挥挥手，骑着车朝暮色渐浓的街道驶去。石绍杰刚将车头调往另一个方向，却看见陆航还站在身边往一旁的街道深处望去。
　　“阿航，快上车！”周围有汽车喇叭和人群熙攘的嘈杂，石绍杰又叫了一次，“阿航，快上车吧，再晚天就黑了。”
　　陆航这才稍稍有了些反应，“你先回家吧，我……我还有些事。”
　　“阿航，你干嘛！”
　　“你先走吧。”陆航朝那条街的深处紧走着，身后的石绍杰推着车在身后追着他，“阿航，阿航！”
　　固执地朝着一个方向，心里的那些念头越发强烈地震颤起来。如果可以……如果可能……
　　“阿航，你别去，阿凯他是不会接受的！”
　　惊异地转身，回过头看见的是男孩一张微染了些惆怅的脸，脸的一半湮没在趋暗的暮色里。
　　“阿凯他，是不会接受你的！”
　　心思被轻易地看穿，比羞涩更为明显的是一股莫名的怒火。陆航气冲冲地回身抓起石绍杰的衣襟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狠狠地瞪上他一阵，然后把手松开连同那个激烈震颤的念头一起……
　　“阿航，喜欢阿凯的人不止你一个。”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两个人的影子匍匐在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你说什么？！”
　　“其实，在进这高中之前，我已经向他表白过的。我跟他说，阿凯，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他笑了笑，没有任何回答。然后第二天，第三天他都像根本没有那件事一样，继续跟我像哥们儿那样相处。然后我就懂了……这就是阿凯最好的回答，有些事说开了反而连兄弟都没得做了。如果他希望我永远都只做他兄弟的话，那我就如他的愿……”
　　男孩的话在停顿了许久后没有再接续下去，两个人的身影并排地走在华灯初上的城市里。没有话，或许也不需要更多的话。这是陆航都不曾想到的画面，有一天那个傻/瓜一样的石绍杰会那么准确地看穿自己的心思，那个傻/瓜一样的石绍杰亦会细致如丝地体偿别人的心意。
　　他站停了脚步，朝着连凯远去的街道望着。想起早上那堆卡片里的一句话：“我始终在注视你”陆航在心里默念着。
　　我始终在注视你。
　　我始终在注视你，希冀着你的回眸。
　　

　　☆、第十二章 迷茫

　　陆航在很久以后才明白，那些并不是石绍杰的高明。“喜欢”是互通的，经历过或正陷入其中的人是很容易辨别出那些东西，无论它隐藏在多么冷漠的外表之下。
　　那之后，两人在路上或是学校碰面时，之间仿佛多了一种微妙的东西。秘密被交握着，也许那还称不上是秘密，但仍是会觉得对方似乎看得到自己想隐藏的更多的东西。因而心里那些念头被迅速地保护起来。
　　新年很快地到来又很快地过去，未来一点点接近展开，可未知的东西却渐渐累积，多得让人无措。中午吃饭前，老师再一次重申了这高中以来第一次期末考的重要意义。老师前脚刚走就有人在下面说：“一天要唠叨上N遍，真不知道是她更年期还是老年痴/呆提前了。”马上就有接茬的人说：“大概两样都有！”附和的笑声很短，大多数人都抱着饭盒攻占食堂去了。
　　石绍杰依旧和郭英雄一起跑着去占位子，陆航和连凯在后面跟着，男孩温柔的笑脸依旧没有改变，陆航想起了还塞在书包里的那张卡片，天使的笑脸亦如旧地圣洁。
　　如果把自己换作石绍杰的位置，如果那时连凯以同样的笑脸来回绝自己，那么，自己会否做到像石绍杰那样地洒脱。这些问题再找到答案之前，便阻隔在了那日傍晚的街头。所有的勇气几乎都消散了，如今所能做的只是慢慢地等待着它再一次的积蓄。
　　一踏进食堂陆航就觉出周围有些异样的空气，食堂大厅中央围了不少人。
　　“好像有些不对劲，都没看见绍杰和英雄的影子。”
　　依着男孩的话陆航环顾了食堂一圈那两人果真连影儿都寻不见。“可能正凑人堆里看热闹吧。”
　　陆航的话刚完，人群中央就传出石绍杰的声音来：“不就一盘饭么，我赔你好了！”
　　之后是一个更为响亮的声音：“石绍杰，你少管闲事行不行！”紧跟着是男孩倔强的声音：“不行！我碰见了就得管！”
　　人群突然散开，那个风暴的中心正站着石绍杰和姚俊，他们互相抓着对方的衣襟似乎马上就要打起来。不远的边上，散了一地的饭菜。
　　“英雄，到底怎么回事？”连凯走到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郭英雄身边。
　　“我和绍杰刚到食堂的时候，看见那个姚俊正准备要揍人。听说好像那个人不小心把他的饭盘给弄翻了……”
　　“哦。怪不得了，绍杰的老/毛病又犯了。”连凯再次把目光转向那两个人时，双方的脸上都挂了些彩。姚俊的那些小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起哄，那些企图参加这场战斗的都被呵斥住了。而那个被石绍杰英雄救美的“美人”则连半个“倩影”都不曾见地溜跑了。
　　在两人再次动手前，连凯冲了上去，一手一个把双方的拳头都攥在了自己的手里。
　　“阿凯，你松手！这家伙居然真的出拳打我！”
　　“小白脸，让开点听见没！”
　　“绍杰，想打架要看清地方。”连凯微笑着转向姚俊，将攥着他拳头的手渐渐收紧：“还有你，我非常非常不喜欢别人用那三个字来称呼我。”
　　觉得自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向那个中心走去的时候，陆航望了眼壁上的挂钟。
　　“再过一刻，老师就会来食堂吃饭了。要是不想在学期结束前背处分的话，就快点停手！”
　　陆航的话丝毫没有起到作用，气头上的两人和夹在中间劝架的连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一直到老师来连骂带拉地把还在那里准备比划的两人给拽开。几乎不用做任何查问，地上的那些饭菜就是最好的证明，然后作为正义方的石绍杰非常委屈地得到了和对方同样的处罚——写检查。
　　放学后的教学楼前，和几个少年的再次相遇并没有出乎石绍杰的意料之外。姚俊依旧突兀出那群少年走在他们的前头，看见石绍杰的时候他没有摆出任何打架的姿势而是把一叠纸扔到他的面前。
　　“要干嘛？”
　　“写检查啊，我的也归你写！”
　　“凭什么啊！”
　　“要不是你小子多事，我会需要写这个？”
　　“这是你活该！”
　　“臭小子！说什么呢！”
　　两个人眼看又要打起来的时候，正好一个老师骑着车从他们身边驶过。突然就停下手，等那辆车逐渐驶远以后两个人却再没了打架的兴致。姚俊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和那群少年一起离开。白纸还散落在地上，仿佛青春被凌/乱的空白所覆盖。
　　姚俊并没有交出什么检查。石绍杰拿着苦思良久的检查去办公室交差时，看见少年正在另一个老师面前，看见他进门后对方扬起了一点笑意。
　　期末考进行前的最后一个礼拜，气冲冲的石绍杰被爷爷委派去买本新一期的杂志说是里面有他最喜欢的女明星的泳装造型。一路上石绍杰的嘴里都嘟囔着抱怨：“大冷天的看泳装，简直就是自残！”原本自己好好地待在家里复习功课，却被这心血来/潮的老头子指使去买本破书，最最可恶的是离家最近的书报亭居然还没这本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