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娱乐圈](93)
《地藏经》,诵的是地藏菩萨摩诃萨。晏如灯深研佛法,自然明白少林弟子的诵赞之意。所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少林弟子这是要与元不渡生死相搏了。他心中焦虑万分,只是真气逆冲,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而因着晏如灯情况紧急,元不渡亦无心恋战,只缓缓言道:“少林十八铜人阵?好大的名头!……可惜,今日不是时候,下次再来讨教!”话音未落,他已将晏如灯负在肩头,飞身离开。
少林寺偌大名声,自然不容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是少林弟子一路追来,只见元不渡不慌不忙地运掌劈坏了无数庙门、石柱、树木挡住他们的去路,自己负着晏如灯遥遥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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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佛魔(八)
元不渡一生之中,这还是他头一次不战而逃。是以奔出少林后他始终不言不语, 也不知是发晏如灯的脾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而晏如灯气息奄奄又被负在元不渡的肩头, 自然不曾察觉对方的异状。此时暴雨未歇, 晏如灯只觉身上一阵发冷又一阵燥热,迷迷糊糊地逐渐失去了意识。
“如是我闻。一时, 佛在娑竭罗龙宫,与八千大比丘众、三万二千菩萨摩诃萨俱。尔时,世尊告龙王言。一切众生, 心想异故, 造业亦异, 由是故有诸趣轮转……”
不知为何,佛偈经忏仍隐隐约约在晏如灯的耳边回荡, 仿佛无论他怎么走、怎么逃, 都离不开这天罗地网、冲不破那黑暗迷雾。
“如灯, 你的资质胜过你大哥百倍。晏家交给你, 我才能放心。”
“请父亲三思!大哥……大哥才是晏家血脉!”
“……如是一切,靡不由心, 造善不善, 身业语业意业所致。而心无色, 不可见取,但是虚妄,诸法集起, 毕竟无主,无我我所……”
“宴二公子, 你虽年幼却宅心仁厚,堪为武林盟主。”
“方盟主,这武林盟主令干系中原武林生死荣辱,少林空真方丈德高望重,远比晚辈更为适合。”
“……自性如幻,智者知已,应修善业,以是所生蕴处界等,皆悉端正,见者无厌……”
“浮生说……他说,待明年春暖花开,便迎娶我过门。二哥……”
“如此,宴二哥便先恭喜弟妹了!”
“……言善法者,谓人天身、声闻菩提、独觉菩提、无上菩提,皆依此法,以为根本,而得成就,故名善法。此法即是十善业道。”
黑暗逐渐散去,隐隐有微光透出。
明朗磊落的宴老门主端坐在大堂正位上,目光温柔而坚定地望着晏如灯。“如灯,你也是我的儿子!”
晏如灯双目一热,正要说话,老门主的身影又如云雾般散去。
空真方丈的笑脸却显了出来,打趣道:“二公子身羁红尘,纵使日夜诵经也是有口无心欺瞒佛祖,这又何必?”
“空真方丈……”晏如灯双唇蠕动着,艰涩地吐出几个字。可空真方丈仍是消失了。
一转身,那个曾经无数次在梦中相会的倩影果然出现在眼前。分明泪痕阑干,面上却已挂出笑来:“……多谢二哥。二哥保重……”
“桑桑!”晏如灯心头一痛,徒劳地追上几步,可却什么都抓不住。他的心里正空空落落,背后却猛然被人推了一把。
“男子汉大丈夫,想做什么就去做!畏畏缩缩地,成什么样子?”是晏如灯的结义兄长石长安一脸烦躁地看着他。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太重了,石长安说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晏如灯的肩背,鼓励这个敏感内怯的结义二弟。“要打起精神来啊!”
见到石长安,晏如灯就已彻底明白他这是在做梦。石长安的心性光明磊落,眼底容不得一粒沙。自打知道他与三弟的未婚妻桑菩暗生情愫,虽碍于三弟的颜面未曾点破,可待他却已冷漠疏离,一如割袍断义。然而即便是在梦中,晏如灯仍思念石长安甚深,缓缓言道:“大哥,是我不肖……”
岂料,他话未说完,胸口却猛然一阵锐痛。晏如灯全身一僵,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只见一柄细长如针的长剑自他背心刺入,堪堪擦过他的心脏,穿透他的前胸。他伸手捂住胸口,扭头望去,可眼前竟又被一片黑暗所掩埋。耳边只听得一个仿佛熟悉又好似全然陌生的声音狞声言道——
“我真是恨透了你这副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
只听“噗通”一声,晏如灯知道他被推进了水里。想挣扎,却又无力下沉。他知道,他快死了。听说人在死前的一刻,一生中所经历的一切会在眼前回放。晏如灯到了这一刻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他看到幼年时,他与宴如镜练剑喂招。宴如镜心思浮躁,那一招“燕雁代飞”总差了几分火候。见到宴如镜这一剑刺来,他本能地要使一招“燕语莺呼”取他手腕。只是手中长剑方才递出,瞬间便想起昨天父亲呵斥大哥练剑急躁不如二弟的场景。这一瞬间,晏如灯手臂一僵,这一剑就再也递不出去。见到宴如镜的长剑刺到,他干脆弃剑抱头就地一滚,大声呼喊:“不打了!不打了!”
然而,即便宴如镜赢了今天的比试,父亲却也不曾如昨天夸赞自己一般夸赞大哥。父亲反而把自己叫到身前,叹着气温和地抚了抚他的脑袋。而大哥也只忿忿地看着他,半点都不高兴。
接着,他又看到了已仙逝的方盟主,百般鼓励苦口婆心,终是说服他接下了武林盟主令。中原武林后继有人,方擎与空真皆含笑抚须。可跟随空真方丈身侧的空信禅师却垂下眼,不露声色。
方执见晏如灯拿了令牌告辞离去,不禁追了出来,忍无可忍地嘲讽道:“宴二公子好大的架子!”
晏如灯低头轻抚手中令牌,低声道:“我才德浅薄,如何能担此重任?只是方盟主说的是,空真方丈年纪老迈,我实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与人生死相搏。这次回去必得闭关练武,只愿两年后应付了拜月教香教主,再退位让贤。”
方执闻言一怔,隔了一会方向他抱拳一礼,正色道:“宴盟主,中原武林生死荣辱系于阁下一身。宴盟主千万保重!”
晏如灯闻言,亦端端正正地回了一礼,一字字地道:“如灯必竭尽所能,不负方盟主信重!”
人淡如菊的方执难得露出笑靥,惊器门中的桃花却年年都是一般艳致。
桑菩出身武林世家,却被爱女如命的桑停养地似个大家闺秀。见到桑菩带着侍女摘采桃花酿酒做菜,那在桃林中缓缓移动的风姿妙曼如梦,便是粗豪如石长安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桑菩循声回望,见到石长安、晏如灯、沈浮生联袂而来,她登即含笑迎上前来,扬声唤道:“大哥、二哥!”
“哎!”石长安爽脆地应了一声,大步上前。尾随在后的晏如灯却下意识地放缓脚步,让三弟沈浮生先行。
“浮生……”
“桑桑!”
见到小两口并排而立,石长安只不住地笑。“到底什么时候能喝你们俩的喜酒?大哥年年等月月等日日等,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我听桑桑的。”沈浮生笑着回道。可不知为何,这笑让晏如灯觉得有点冷。
桑菩却不说话,她只略带忧伤地睨了晏如灯一眼,又默默地低下头去。
是我错了吗?明明我步步退让,可所有人都不高兴。
是我错了吗?
我错了吗?
错了吗?
晏如灯无法回答自己,他仍然在往下沉,一路下沉。可他已不想再挣扎,只睁着眼怔怔地望着那黑沉的海水将自己淹没。
然而,下一刻,一个鲜红的人影忽然游了过来,一把将他抓住。
“轻舟……”晏如灯扶住对方的手臂,低喊了一声。
元轻舟没有应声,只是望着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诡异而狠毒,让他头皮发麻!晏如灯这才发觉,原来并非是元轻舟穿了一身红衣来救他,而是元轻舟满身是血!他的身上,沾满了无数中原武林人士的血!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晏如灯激烈地挣扎起来。“元不渡……你就是元不渡,是不是?……是不是……”
“元!不!渡!”晏如灯一声嘶吼,猛然撑坐起身。他急喘了几口气,四下一望方才发觉自己原来身处一架马车的车厢内。他又伸指一探自己的脉息,脉象平和内息绵长,病根虽仍未能去除却已无性命之忧,就连他身上的大小外伤都已好好包扎。显然,这全是元轻舟的功劳。
“轻舟?”晏如灯轻唤着元轻舟的名字自车厢内探出头来。只见外面冷月高悬,马车安静地停在瓮城的巷道内,除了夜风吹拂的声响,四下空无一人。
“轻舟?”晏如灯又唤了一声,自行跳下了马车。他毕竟内力深厚,闭上双目侧耳细听了一会,便听到瓮城的另一头隐约有细微的人声传来。晏如灯急忙扶着墙循声赶了过去。
瓮城的另一头,一身蓝衣的元不渡正与一名正当妙龄的缁衣女尼相对而立。那缁衣女尼手持念珠,缓声发问:“元公子选好了?确定要在此地与我决一死战?”
“听闻惊器门暗器之技天下无双,这瓮城巷宽不过三尺,两边皆是高墙。在这里与我一战,对桑姑娘应该最为有利。”元不渡漫不经心地回道。
“阿弥陀佛!贫尼尘缘已了,法号净慧。桑姑娘之说,施主勿须再提。”却原来,这与元不渡狭路相逢的缁衣女尼正是沈浮生的前未婚妻、晏如灯心心念念的桑菩。如今的她虽已舍了美妆华服、弃了三千青丝,可当她立在这盈盈冷月下手持念珠口诵佛号,那温柔端庄的模样恰如菩萨低眉,悲悯众生。“中原武林,一向光明磊落。元公子的同伴既已身受重伤,贫尼自不可趁人之危,元公子不必介怀。”
桑菩这话说得平铺直叙理所当然,正如方才她见了元不渡照顾重伤同伴,便主动提出要与元不渡易地而战一般的干脆爽利。可元不渡入中原武林多时,统共也只见了桑菩这一个真真正正符合所谓“中原武林”气度的武者,不由微侧着脑袋神情莫测地笑了笑。“礼尚往来,桑……净慧师太又何必介怀?”
桑菩微微点头,许久才道:“如此,贫尼得罪了!”话音未落,两枚铁蒺藜已向元不渡迎面疾射而来。